那女人在鐵路上工作。從十九歲開始,如今已有二十六個年頭。按她的話說:“跟車一趟來回三天,休三天;還可以夾私帶點貨,撈些小外快,就當自己給自己一份額外的補助,當然好了。”所以,一般的人她還真看不上。是的,她單身。離婚已經有八年了。每當提及這八年的單身生活,她的嘴角就是掛著一絲無奈的苦笑:“這八年就像是抗戰游擊隊,一直在路上。”
那男人開著一輛奧迪,在那女人服裝專賣店的門口停下。那女人看到衣著考究,皮鞋鋥亮的那個男人走進店裡,馬上恭維地迎了上去,向他介紹幾款新穎的服裝,並讓旁邊的女店員帶著那位男人去試衣間。那男人試穿著一套衣服走了出來,那女人一臉驚歎,說他這身衣服穿上去,顯得愈加的帥氣、更有氣質了。“真的?”那男人微笑著瞅了她一眼,那女人堅定著眼神說:“當然了!”
那男人開了票,從攜帶的皮包裡拿出一沓鈔票,數過去一些遞給收銀員。然後,接過女店員遞來的裝有服裝的紙袋,向玻璃門外走去。突然,他轉過頭來,向在他身後打招呼說“再見”的那位女人走去,“留個電話吧,”那男人說道,“這樣,下次到了什麼新款,你可以提前告訴我。”那女人爽快地答應了,她讓那男人報出自己的電話號碼,直接打了過去。
那女人叫媚,三十來歲的她正如名字一般嬌柔嫵媚;那男人叫剛,近四十歲正值盛年的他精明幹練。他們就這樣相識了,正好趕上北京奧運會。剛說他弄到了兩張開幕式的票,想約媚跟他一起前往。媚說她還要跑車,回來後還要看店,怕是沒時間。這個服裝店可是她的心血,多年的積蓄以及跑車時賺的那點外快,全部投在這家服裝專賣店裡。跟車時不在家的三天,就由她的表妹照看;一回來,她就得守店三天。為此,她的老公責怪她,放著安穩的日子不過,老是想著做發財的夢。媚的老公也在鐵路上工作。
畢竟是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媚還是抗拒不了,跟著剛去了首都。在那盛況空前的奧運節日裡,能登記到一間單間就已經很不錯了。就這樣,兩個人順理成章地擠到了一起。這一擠就是四年。
也終於在第四個年頭,媚離掉了婚。“孩子跟我,房子也給你了,還送你十萬塊去打牌。”媚說,“哪有我這樣的?你不離,錢也沒有,房子我還有一半。每天晚上還不在家,你覺得有意思嗎?”她老公說那專賣店也有他的一半,媚笑笑說可以,讓他自己去查查賬,那是虧錢的買賣。意思很明白,她的老公如果要爭,就得承擔一半的債務,甚至連那十萬元也落不到。已經拖得精疲力盡的媚的老公,不想再無休止地爭吵下去。他心裡清楚得很,說他愛打牌就是個藉口。這女人啦,鐵了心跟你時,八輛火車也撞不開;鐵了心分手時,十輛火車也拉不住。
離婚證拿了沒多久,媚就在市區買了套商品房。上初中的孩子其實也就是媚的父母在帶,老兩口也是鐵路職工。
“沒想到你這專賣店還挺賺錢的哦。”剛來到媚的新家,就那麼住下了。媚問他,什麼時間把他的事也解決了,這樣兩個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剛閃爍其詞地搪塞,媚就一臉的不高興,怒斥他說:“可是你鼓動的哦,現在我離了,你呢?”剛又一本正經地說他不會辜負媚的,只是他家的事有點複雜,可他一定會解決好的。媚問他是什麼事,有什麼複雜的?剛說自己那麼大的家業,總不能一下子便宜了他家的那口子吧?媚聽到這,把身體挪了挪,緊緊地依偎在剛的胸膛。
退了城的媚來到店裡,她的表妹說剛來拿了套衣服,穿上就走了,換得衣服還讓她拿去幹洗。媚笑了笑,問乾洗衣服花了多少錢。然後,她把錢遞給了表妹。晚上他們一起吃飯時,剛說他穿了店裡的衣服,就像是模特,給她做了免費的廣告宣傳。媚說他就會顯擺,當然,她喜歡剛的緣故就是他的自信,還有部分原因,就是他那高大帥氣的形象。
時光有時候就像個騙子,總讓你覺得正值年華,總讓你認為魅力依存;可當你獨處空屋,千呼萬喚那人始終不來時,焦躁的內心,開始冷靜地審視自己,一股對時光的怨懟又湧上心頭。媚有兩個禮拜沒有見到剛了,打電話不接、發信息也不回。她就像一隻迷失在森林裡的鳥兒,慌亂地啼鳴、轉圈,始終找不到落腳棲息之處。從火車上退城下來,媚還是徑直地趕往店裡。見到她的表妹就問道,剛有沒有來?她的表妹悻悻地說:“上次,他換下來讓我拿去幹洗的衣服就還在這。原來可是沒幾天就過來拿走了。”
終於在晚上,媚盼來了她苦思冥想的電話。見了面,媚只是挽著剛的手臂,她沒有刨根問底的抱怨,只是覺得離不開他,也沒法離開。他們躺在媚的那張大大的床上,剛說了這段時間的去向。原來,工地上遲遲不給他結賬,而他從攪拌站拉得混凝土,那兒的老闆可是天天追著他要錢。沒辦法,只好先避一避。媚也清楚,現在這種三角債把人拖得疲憊、逼得崩潰。剛又說,現在也算談妥了,工地這期一完工,會結一部分款;可就是混凝土那兒的老闆不給他發貨了,說非要先付一部分款才行。媚問他,“那得多少錢哦?”剛伸出了五個指頭,長嘆一口氣:“五十萬啦!”媚勸他別唉聲嘆氣的,沒有過不去的坎。接著又說她幫不了多的,可以先給他湊個二十萬。剛緊緊地抱著她,眼淚兒就在眼眶裡打轉。
對剛死心塌地的媚,唯一感到不滿的就是他始終沒有個名分給她。她多想有個家,在她跑車歸來時,能夠聽到剛的一聲問候,為她端上香噴噴的飯菜,喊她一聲:“寶貝,吃飯了!”在閒暇時,剛總是能為她精心地烹飪出一道道菜餚。這也是媚在朋友、同事面前,最為炫耀的資本。可這人生啦,有時候就像是中了邪,越是用心編織的,就越覺得虛幻的像只鬼魅;越是想牢牢抓住的,結果竟是夢中的映象。
媚的表妹向她請了一個月的假。雖說現在生意早就步入了正軌,即使表妹不在,也沒有什麼影響。但出於親戚關係,媚還是關心地問她怎麼了?她只是說有些疲倦,想好好休息一下。媚的表妹這段時間一直沒有狀態,就跟一具魂魄似的在店裡遊蕩。她的眼界高、心氣也高,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是單身。雖說也處過幾個朋友,之後也都是不了了之。
媚的表妹休假剛剛一個禮拜,她就接到她的姨打來的電話。在電話裡,媚的姨把她狠狠地奚落、臭罵了一通。媚是被罵得莫名其妙,她追問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哪知她的姨罵完之後,直接把電話給掛了。這下媚哪有心思守店,急忙趕到她姨家。
雖說極不情願,媚的姨還是讓她進了門。媚的表妹躺在床上神情木訥、臉色蒼白。媚焦慮地問她的姨,表妹這是怎麼了。她的姨劈頭蓋臉地就是冷言指責,質問她是怎麼當的姐姐,去幫她守個店,結果弄成這樣。媚是一頭霧水,連忙問她的表妹得了什麼病。她的表妹只是把左手手背壓在額頭上眼眶之間,什麼都不說。媚看了看她的姨,她的姨嘆了口氣,說道:“差點就沒命了!”
原來,媚的表妹偷偷地跑去做了個人流,哪知道體質嬌弱的她,一回到家就暈倒了。驚慌失措的媽媽趕緊想把她送到醫院,恢復了意識的媚的表妹怎麼都不去,說喝點牛奶休息一下就好。細心的媽媽看到她的褲子印著一塊血漬,連忙逼問原因。再三的追問下,媚的表妹說了做人流的事。她的媽媽心急如焚地問到,那個男人是誰,她就是不開口,再不就是耍脾氣說頭暈,想清靜一下。無奈的媽媽只好給媚打去電話,把這一切都遷怒於她。她心想,肯定是在媚那兒幫忙看店,認識了什麼鬼男人,被別人騙了。媚任由她的姨去指責、數落,逼問:“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可媚真得是不知道。媚的腦海裡就像過電影似的,不停地篩選、搜尋,沒發現一個男人跟她的表妹有過什麼交集。雖然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不過她自己也不相信。“怎麼可能呢?”她自嘲地一撇嘴。媚從包裡掏出一沓錢,數都沒數直接塞給她的姨,說給表妹買點營養品補一補。
媚的表妹再也沒有去她的店裡上班。有幾次媚很想約表妹一起坐坐,一探究竟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內心卻又有一個聲音勸她說,沒必要對什麼事都去刨根問底。她猶疑,想邁出去,卻又懼怕地退縮。可是,總有一股無名的怒火,時不時的噴射出來。那閃爍的火焰,讓剛感到一陣的驚悚,他忐忑不安地問媚:“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到底什麼時候能給我一個家?”媚忿忿地看著剛,“還有,借給你的錢,什麼時間能還給我?”剛稍作平靜,微笑地說道:“我已經在讓律師起草離婚協議了。就要成為一家人了,我的錢不都是你的吧?”
人世就似活在一個巨人的夢境裡,他不斷地植入人們想要的一切,以至於分不清真假。很多時候也不想耗盡心力地去分辨,生怕破壞了心裡僅存的那一點美好。或許,所涉足的現實就是虛幻的夢境;而真正的現實,則是在深夜獨自的夢境裡。
剛還是沒有離掉婚。他怎麼可能去離婚呢?他所能擁有的一切,也正是因為他的那位身處交通局的老丈人。而他所謂的混凝土生意,實際的掌控人是他的老婆。他也就是跑跑腿,陪陪客人、喝喝酒。也正因為他老婆的強勢,使得他總是在外邊,尋找一份可以傾瀉的溫柔。
媚又來到她的姨家,表妹不在家。她的姨似乎精神好了許多,對她也不再那麼言辭苛刻。媚問她的姨:“表妹還好吧?現在在幹嗎?”她的姨猛然間像是看開了許多,提及她的孩子就像在描述一道美麗的風景。她說她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孩子的心總是操不完,不過她交的那個男朋友倒還是挺不錯的。媚問她的姨見過那個男人了?她的姨搖搖頭說道:“還沒有。不過,上次那事之後。那男人一下子就給了五萬元。”媚說啥時候見見那個男人,一家人認識一下。她的姨有些遺憾地、帶點責備的口氣又說:“那丫頭神秘兮兮的,總是不帶回來見個面。哎,由她去吧!”
剛漸漸地很少再去媚那兒過夜,偶爾去一次,他還是很細心地給媚做好一頓豐盛的晚餐。媚也有種感覺,剛似乎正在疏遠她;離最後的逃離,或許只差一個藉口。媚那柔軟的內心,無法承受再一次的分手,她怕傷害,她怕一個人的孤獨。可是,飄忽不定的剛,就像一隻蚊蟲叮在她手臂上的苞,越撓越癢。
時間在某種程度上,應該說是最好的藥;有時候一種放任,也是積鬱的一股釋放。媚把她的專賣店盤了出去。之後,她購買了一套戶外裝置,加入了一隻“驢友”團隊。他們一起登山,一起遠足。在山間,在小溪旁,他們各自支起自己的小帳篷。一個人的小帳篷,漸漸地變成了兩個人的樂園。媚也樂於其中,她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底細,只知道是相談甚歡的“驢友”。之後,她懊悔,痛恨自己的墮落,可她抑制不住。只要是休息,她依舊背起行囊。
剛也感覺到了,媚的那些反常行為,肯定有什麼情況。他不讓媚再去參加什麼“驢友”團隊,說那些都是騙子,無非就是騙女人上床的混蛋。“是嗎?都是騙子、都是混蛋?”媚反唇譏笑道,“那你又是什麼?你又有什麼資格管我?”
在幾個“驢友”群裡,媚也處過幾個朋友,相處的時間總是不長久。她從不帶他們回家,也從不去他們任何人的家。剛時不時的跟她還有些電話聯絡,只是再沒了曾經的熱情。也曾有位單身的“驢友”,真誠地向媚提出重組一個家庭的請求,有過動心的她最後還是拒絕了。在她用盡所有歡樂掩飾的內心裡,是對自己極度的厭惡,可她再也回不去了。有道門,一旦邁出,就再也無法回頭。
最終,剛與媚再沒了聯絡。媚依舊是跟火車跑完三天,退城後,繼續背起她的行囊,跟著一幫“驢友”翻山越嶺,支起他們歡樂的小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