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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您有新的訂單,請注意查收~”

扎著丸子頭的少女袖子高捋,將成簇的玫瑰花株搬出、安置,聽到收銀臺上傳來的訊息提示音,仰頭哀嚎:“今天訂單就沒停過,果真是情人節要到了!”

“辛苦小果,幫我大忙了。”

說話的人正在俯身修剪花枝,烏黑的長髮隨意地編起垂在胸前,款式簡單的襯衣牛仔褲無法遮掩她的氣質,斑駁日光下的潔白皓腕讓程果移不開眼。

有一個仙女一樣的小姑是什麼體驗?程果覺得她和楊過有同等有力的發言權:“哪有辛苦,我開心得不得了!”

程槿笑笑直起身,不料被太陽久曬眼前發綠,有些站立不穩。正要伸手抓摸花架扶一下,從店外疾步走進來的一人見狀立刻托住她的手臂:“小心。”

程槿抬眼看向的手的主人,先是一怔,旋即眼睛彎成烏月:“小決?”

吳決沒想到自己會被瞬間認出來,因緊張而繃直的唇線稍稍放鬆:“姐姐。”

“好久不見,小決,你長好高。”程槿抬手在吳決頭頂比比,吳決落空的手蜷了蜷插回兜裡:“沒有白費以前喝的牛奶。”

“諷刺我是不是?”程槿佯裝生氣地在吳決前額一敲。

吳決感到額心那一處的溫熱在不斷擴散,直至全身都填滿了暖意:“我......”

花店玻璃門再度被推開:“老闆,你的花送到了,來驗收一下吧。”

“好的,這就來。”程槿應道,看向吳決:“小決你先去裡面茶水室休息,我驗收完找你。”

“沒事,我幫你搬花。”

程果聞聲從花室跑出來幫忙搬貨,發現小姑身邊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高高大大的英俊男生,三人一起搬完後那男生禮貌地同小姑道別離開了。

吳決剛走,程果立刻賊兮兮地湊到程槿身邊:“什麼情況啊小姑,我怎麼一會兒沒在你身邊就有小帥哥了?又是你的追求者登門?我剛剛仔細觀察,比前天的劉老闆、前前天的趙醫生可優秀太多了!”

“什麼亂七八糟,那是小決。”程槿邊說邊把程果快貼到自己臉上的腦袋推遠。

“小決是誰?小決...小決...吳決?!”程果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旋即回憶起來,聲音陡然拔高:“那個殺馬特一哥?”

2

2007年,夏天。

一路攀升的氣溫讓人懷疑踏出門就會被曬化在路上,程槿正坐在富貴竹叢後的涼椅上邊看書邊替母親看店。

突然玻璃門被大力撞開,幾個滿頭大汗的年輕男孩裹挾著熱浪衝進店裡:“老闆老闆!幫忙破個零錢唄!”

“你們要換多少啊?”程槿走過去問。

“一百換成十塊的!”

“還想用一下你這兒的電話......”

“你這裡賣不賣汽水啊?”

“打電話要錢嗎?”

幾個男生七嘴八舌地提著要求。

為首的大男孩在其中顯得格外話少,只見他頂著一頭亂髮,在陽光下泛著紫色,前面的劉海幾乎遮了眼睛,待抬頭看清程槿後他有些愣怔。

面前的女生穿一身綠色的無袖連衣裙,面板白皙,像是夏日冰櫃裡的檸檬水。讓紫發男生瞬間在意起來自己是不是汗味太重或者衣著不妥。

他身後幾個男孩眼見他剛剛還雙手插褲兜,下巴微仰蔑視一切的街霸模樣,此刻忽然背脊繃直,雙手貼著緊身褲縫,擺出軍訓教官看了會當場鼓掌的標準站姿,紛紛傻了眼。

“決哥你幹啥呢?要給背背佳拍廣告啊?”

吳決一個眼刀飛過去,那出聲調侃的小男孩立刻噤聲。

“打電話就用桌上那部座機打就行,不收錢啦,只要你不是打什麼國際長途電話就好。”

吳決一把摁住想要伸手去拿電話聽筒的男生,“我...不打了。”

“你要換錢是吧?我看看喔,十塊的——”程槿拉開抽屜點了點錢:“我這裡不夠一百呢,還差一張十塊。”

“九十也行。”

吳決身後的幾個男生頓時心裡倒抽涼氣:十塊錢可以去網咖包兩次早了,決哥這個敗家子!

“那不行吶,不能平白多收你錢的。”

“那我買花。”

眾人再次倒吸涼氣:講個鬼故事,決哥要買花。

“你想要什麼花啊?”

“你幫我挑。”

“那……那向日葵吧!給你包六枝,可不止十塊錢喔。就是我的包裝手藝比我媽媽差太多了,可能不太好看。”

“沒事。”吳決面不改色地應著,絲毫不受周圍小弟們的焦灼眼神影響。

程槿挑出六枝開得正盛的向日葵,修剪好莖葉後用小白菊和梔子葉搭配,圍上牛皮紙與墨綠色的緞帶遞給吳決:“你的向日葵,算是我第一次賣出的花喔!”

“很好看。”吳決別開眼,又吹了下劉海“那個,咳,有喝的嗎?”

“水剛開始燒,沒有現成的,這個給你喝吧。”程槿眼珠一轉,將桌上一瓶微溫的牛奶遞給吳決:“喝這個還可以長高個。”

“我們決哥可從來不……”吳決右手邊一小弟正要拒絕,卻見他們提到牛奶就一臉殺人表情的決哥接過那瓶奶插進寬大的外套兜裡:

於是那個炎熱的下午,一群普通的精神小夥坐在普通的網咖裡,如芒刺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原因無他:

別的小夥兒在網咖裡都是吞雲吐霧,啤酒在手邊壘好幾聽,最不濟也是可樂雪碧健力寶。

而他們的決哥,身處嘈雜之地,左手小葵花,右手小奶瓶,是介於亮黃色與純白色之間的第三種絕色,享受著網咖裡全體人員的注目禮而紋絲不動。

再次被敵方戰隊的人爆頭後,吳決左手邊的男生終於忍不住了,扭頭看向吳決:“決哥,你都藏集裝箱後面快十分鐘了,怎麼還不打啊?”

吳決一臉肅色:“忙正事。”

“哦。”男生大著膽子偷偷向吳決的電腦螢幕瞥去一眼,黑白色閃爍背景的QQ空間裡,決哥剛更新一條個性簽名同步到了說說:

“沒有與生俱來的孤獨,一切從遇到妳開始、”

男生一臉麻木地扭回頭看向自己的電腦,嗯,確實是正事。

3

“車輛到站,請從後門下車。”

聽到喇叭裡傳來的報站聲,程槿如聽仙樂,像條游魚一樣飛快溜下車,然後跑到路邊大口喘氣,大夏天擠公交車真是對人身心的雙重考驗,地獄級別難度那種。

她尋著手中紙條上的地址走進一高檔小區,七拐八拐後終於找到了紙上所寫的門牌號。

按響門鈴後很快有一美婦人來開門:“哎呀是程老師的女兒小槿吧?快請進快請進。”

沒錯,她是來替媽媽上門教這家的小孩彈鋼琴的,媽媽前兩日頭風發作,久坐一會兒都困難,更別提出門工作。

程槿輕柔地按摩著程媽媽的太陽穴,提出來自己去代教,如果對方家長不同意的話就只能推掉這份家教工作了。

沒想到那小孩的媽媽欣然同意,程槿便如約上門來授課了。

程槿跟著謝阿姨走上二樓,看她先優雅地敲了敲一間臥室門:“小決,鋼琴課老師來了,你收拾好了嗎?”

房間久久沒有應答,謝阿姨臉上的溫柔笑容有了一絲裂痕,敲門的手勁也肉眼可見地加倍起來:“小決,快開門。”

終於在謝阿姨的嘴角徹底垮下去之前,房門懶洋洋地打開了。首先映入程槿眼簾的就是門裡那人的頭髮,熟悉的遮眼長劉海,熟悉的及肩中長髮,唯一有變化的就是髮色從泛紫的黑變成了透著棕的紅。

吳決不耐煩地瞥向門外,然後愣住了;謝阿姨看到自家兒子煥然一新的髮色,傻眼了;程槿看到那張不陌生的臉,笑了:“好巧,又見面了。”

謝阿姨長吸一口氣:“你這個腦袋是怎麼——”

卻不曾想吳決扭頭就走到房間內的鋼琴前正襟危坐:“不要耽誤鋼琴老師的時間。”

程槿也走過去,習慣性地開始用眼睛評析起面前的鋼琴,吳決則向一腔質問懸而未發的謝女士瞥來一個疑問的眼神:“您還有別的事?”

謝媽媽:“???”

這段小小插曲過後,程槿很快進入老師的角色:“你之前學過嗎?會識譜嗎?樂理有沒有學?”

“沒有,會,知道一點兒。”

“會識譜的話就輕鬆很多了,主要學習基礎樂理然後練習指法、手型就好。”程槿點點頭,撫著潔白的琴鍵忍不住短短地彈奏了一段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

吳決就坐在一旁靜靜看著,窗外陽光溫柔地鋪在琴鍵上,鋪在程槿跳動的手指上,鋪在她溫柔垂眸的面頰上。

他感覺自己好像生病了,不然為什麼胸口如同煮沸的水一般不斷翻騰,他想起昨天在QQ空間裡看到的一條說說:

“風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你的笑容搖晃搖晃,成為我命途中最美的點綴。”

嗯,非常符合他的想法。

授課接近尾聲,程槿才提起之前在花店的事:“沒想到這麼巧,幾天沒見,你頭髮還換了個顏色,是不喜歡之前的紫色嗎?”

吳決當然不會講自己那天之後其實又連續幾天“路過”那家花店,但都沒能再看到程槿而匆匆離開:“嗯,染著玩。”

程槿笑著點頭:“很好看。”主要吳決相貌好看,所以頂著這些髮色也不會顯得特別怪異,反而有些日漫里美少年的模樣。

吳決搓了搓耳畔的亂髮,嘴唇翕動半天憋出倆字:“還行。”

“哈哈哈,你們這個年紀的男生是不是都話很少,這樣比較酷?”

吳決立刻反駁:“你也沒大幾歲。”

“沒大幾歲也是大,還是你的老師呢。”程槿搖搖手指,在鋼琴上愜意地敲了串哆來咪發唆。

一向自持成熟穩重的決哥頭一次因為自己的年齡感到煩躁,只能冷哼一聲以示不認同。

“今天的課就結束啦,小決同學課後要認真練習喔。”程槿笑眯眯地起身拿包:“對了,這個送你,當作第一堂課的見面禮。”

一瓶鮮牛奶塞進他手裡,吳決看著貼著花色包裝紙的瓶身,覺得空氣裡都充斥著牛奶的甜膩氣味。

晚上,摩拳擦掌一下午的cs精英小隊終於等來了他們的決哥上線:

“決哥你終於上線了,我們等好久,沒有你我們把把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是啊,決哥忙啥去了?昨晚通宵今天補覺來著?”

“學鋼琴。”

......

群裡一陣死寂,半晌才有一人說話:

“盜號了?”

“盜你大爺。”

群裡霎時沸騰起來。

“決哥你怎麼學鋼琴去了?被綁架了?”

“阿姨逼你簽訂啥不平等條約了嗎?不學不讓吃飯,不學不能出門。”

“決哥的手是用來握槍的,怎麼能去彈那娘們兒兮兮的玩意?”

“彈鋼琴怎麼了?陶冶情操,高雅藝術你們懂個屁。”

高雅藝術,確實。

進入遊戲後幾個大男生瞬間將彈鋼琴的事拋在腦後,盡情地奔走在槍林彈雨當中,敵人身上爆出的血霧渲染了少年最桀驁不羈的青春。

直到深夜,大家關電腦前習慣性先刷刷QQ空間,發現原本百年不活躍一回的決哥竟然又發說說了:

一張圖是jay周05年的歌曲《夜曲》的封面,配的文字是:“憂傷而明媚的季節,你從我單薄的青春裡打馬而過,穿過紫堇,穿過木棉,穿過時隱時現的悲喜和無常。”

不愧是學習高雅藝術的決哥,發的玩意兒他們一個字看不懂。

4

“殺馬特一哥?為什麼這麼叫?”程槿饒有興趣地問起來。

“那會兒非主流、殺馬特的男生特多,不穿個破洞緊身褲、留個長頭髮戴個耳釘都不好意思出門。但是決哥是殺馬特里最英俊的那一個,英俊少年裡最非主流的那一個。那時候五中的決哥誰不知道,小弟成群追,情書滿天飛。”程果手舞足蹈地講述著。

程槿笑得直揉肚子,曾經那個髮色奇異,話語極少的酷拽少年模樣立刻鮮活起來,將她褪色的記憶瞬間填滿色彩:

是啊,誰能不記得決哥呢?

“哎小姑,你怎麼認識他的啊?你們應該差了三四屆呢。”

“我教他彈過鋼琴。”

“彈鋼琴?!”程果驚訝的質疑險些破了音。

程槿手指在桌面上一點一點地敲動著,思緒乘著風回捲到那個繽紛的夏天。

吳決完整地彈完最後一個音符後收回手,程槿愉悅地點頭:“很連貫了,中間手指和手腕的狀態還是會有問題,要注意重音的處理。”

“好。”

程槿看到吳決乖乖答應的樣子就覺得很好玩,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卻沒想他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噌地站起來。

程槿立刻兩手抬至臉側:“一時沒忍住,忘了男孩子腦袋的珍貴性!”

確實放平時,如果有人敢碰他腦袋的話,就得做好被他暴揍一頓的準備,即便是強權如謝女士也尊重他那高貴的頭顱,從來不伸手揉他腦袋。

但剛剛被程槿摸頭,除了高貴頭顱被侵犯的氣憤,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塞了把跳跳糖到心裡,霹靂吧啦個不停。

吳決板著臉伸出手,把程槿一頭乖順的長髮揉亂:“扯平。”

然後飛快撤回手,背在身後攥緊才不至於發抖被程槿看出異樣。

程槿撇著嘴把自己的頭髮重新捋順:“你這臭小孩真的很小氣哎。”

“今天的課就到……咕嚕——”

安靜的房間裡,這肚子叫聲格外清晰,截斷了程槿的話,她迅速按著肚子一臉尷尬。

“沒吃午飯?”

“啊,中午去幫我媽拿藥了,沒來得及吃。”

“我也沒吃,走吧。”

“啊?走哪裡?”

“吃飯。”

不等程槿反應過來,吳決已經先行出門了,程槿忙跟上去:“哎,可是你家附近沒有吃飯的地方呢。”

“騎車。”吳決說完立刻眉頭一皺,想起來自己的變速車早上他爸送去修理了。

“也行,正好我今天是騎腳踏車來的,你有車嗎?”

“沒在家。”

“那你騎我的車帶一下我吧。”

吳決點點頭,無風無瀾的表情在看到程槿的腳踏車後有一絲龜裂:非常標準的女式腳踏車,粉紅的車身,玫紅的車座。

程槿開心地坐上後座,吳決沉默地踩上腳蹬,心裡只有一個願望:不要遇上任何熟人。

然而生活總是對心懷僥倖的人充滿惡意,兩人在一家杭州小吃店填飽肚子後剛坐上車,便聽身後咋咋呼呼一聲吆喝:“決哥?”

吳決聽這熟悉的聲音,腳下不由得一滑,沒踩住腳蹬子,車身猛一傾斜,嚇得程槿忙抓住吳決的外套後襬穩住自己不被摔下去。

“真是決哥啊?”大嗓門的男生走過來,看到一臉殺氣的吳決先是脖子一涼,但旋即被眼前這酷男騎粉車的驚豔搭配給晃了眼,瞬間把求生欲拋在了腦後,拍著大腿狂笑起來:“哈哈哈哈,決哥你這騎的什麼公主車,太秀了哈哈哈……”

程槿這才後知後覺地端詳起吳決來,一身黑衣黑褲黑色板鞋,墨藍色的頭髮下藏著一顆若隱若現的黑色耳釘,一切都和他此時坐著的紅粉腳踏車格格不入,看起來極具喜感。程槿也忍不住笑出聲。

那男生這才發現吳決身後還坐著一人,還是一仙女小美眉!

“這位漂亮姐姐是?”

“你好,我是吳決的鋼琴家教老師。”

“你好你好,老師姐姐,我是決哥的小弟大州。”男生此時才真正相信他們決哥真的在家學鋼琴了,看向程槿的眼神裡崇拜又帶了些憐憫,老師姐姐會不會被決哥揍啊?

吳決看著大州一個勁盯著程槿看,頓時垮著的臉更冷了:“你擋著路了。”

大州還想和鋼琴姐姐聊聊他決哥上課的事情,但一抬臉看到吳決的表情,瞬間理智迴歸大腦,還是小命重要:“決哥您走,決哥再見。”

程槿也擺擺手:“再見。”

“老師姐姐再見,老師姐姐你坐穩哈!”大州手擺得像是加了馬達的雨刷器。

吳決心裡更堵了,踩車蹬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沒防備的程槿被突然提高的車速嚇了一跳,忙扯緊吳決的外套:“你騎這麼快做什麼?怪危險的。”

吳決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拽緊,一直臭著的臉才終於緩和了,忍不住吐槽道:“你這車,騎到車蹬自燃了也飛不起來,放心吧。”

程槿大笑起來,花季的單車把快意、悸動統統印在青春的車轍中,印在那個明亮沒有悲傷的年紀裡。

5

剛接近傍晚,程果便被家裡叫回去吃團圓飯了,程果一如既往地喚程槿一起:“小姑和我一起回家吃飯吧。”

“我不去了,明天要配送的花束還沒包完,小果快回家吧。”

程果還想勸,但程槿溫柔笑顏中的堅決之意她看得分明,只好內心嘆口氣道別離開。

程果走後,程槿繼續拿起圓几上的玫瑰花枝開始修剪,粉色的玫瑰花瓣很是夢幻,程槿專注地看著,恍然回想起:

她也曾收到過這樣夢幻的粉玫瑰花,差點。

2012年,冬天。

不逢年不逢節時,花店的生意格外冷清,程槿在店裡看了一天的書,準備把靠窗的幾盆花搬回來就關門了。

花盆很沉,程槿剛搬了兩趟就胳膊痠疼了,她長呼了口氣,正準備抬下一盆,忽然一隻修長的手攔住她:“我來搬。”

她抬眼:“小決?”

“嗯。”

“你不是在外縣參加聯考嗎,怎麼已經回來了?”

“下午考完的。”吳決輕鬆地搬起花盆,沒說其他人都在那邊繼續住了一晚,也沒說自己提前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第一時間就跑來了這裡。

花盆很快搬完,程槿取了張溼巾朝他招招手:“你過來一點。”

吳決湊近,程槿用溼巾擦去他下頜蹭上的葉泥,幾年時間,男孩已經長大,線條分明的下頜線勾勒出少年張力十足的側臉。

程槿忽然覺得呼吸有些不暢,索性使壞把溼巾蓋在吳決臉上:“擦不掉,變大花貓了。”

吳決伸手把溼巾拿下來,專注的目光凝著程槿沒有移開半分:“那不擦了。”

程槿有些不敢直視那目光,忙移開臉,從小桌上拿起一盒牛奶遞給吳決:“恭喜聯考結束的賀禮!”

吳決接過來塞進外套口袋裡,如過去無數次做過的動作那樣:“我還想買束花。”

“啊?要買什麼花啊?”

“你幫我挑。”

“我看看……啊,粉玫瑰怎麼樣,我一直想扎一束玫瑰,但最近都沒人買玫瑰花。”

“好。”

程槿選了9枝粉玫瑰,修剪好後搭配尤加利葉與洋桔梗,用乳白色的紗霧紙包裹,繫上緞帶遞給吳決看:“還可以嗎?我的插花手藝是不是已經登峰造極了?”

吳決接過花放在臂彎裡:“無人能敵。”

“哈哈哈,看在你這麼捧場的份上,就不收你錢了。”

“不行。”

“那——請我吃頓晚飯來付吧。”程槿一拍手,然後急匆匆推著吳決出門:“打烊打烊,餓死了餓死了!”

那個冬夜,程槿感受了從天堂掉落到地獄的體驗,在她開啟家門看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母親時。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處理之後一系列繁瑣事情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應對錶哥擅自作主,從母親那裡要去了花店的所有權並將店面出售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逃離那個小城的。

但她記得,記得她家樓下那個拿著粉玫瑰花垂頭離開的高瘦身影,記得自己打通那個熟悉號碼後開始沒頭沒腦地哭喊:

“我不喜歡粉玫瑰。”

“嗯。”

“我要走了,不會回來了。媽媽在信裡說,讓我無所顧忌地去外面走走。”

“好。”

“我要走了,你不要找我。”

“好。”

“我不會回來了,你要好好學習好好考試,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他依然應答著,語氣平靜。

“再見了小決,我不喜歡你,你也不要喜歡我。”

她說完這句便匆匆掛掉電話,躺倒在冰冷的地上失聲痛哭。

他聽著持續的忙音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才開口說話,聲音已是沙啞:“不好。”

6

指尖傳來的一陣刺痛讓她從回憶裡抽離,窗外竟是飄起了雪花,程槿甩甩腦袋繼續處理花。

店門處的風鈴發出聲響,有人冒著風雪走進來,程槿看過去:“小決?”

“姐姐,我來接你回家。”

夜晚將人不安的情緒放大又放大,加之她剛回憶了一番往事,程槿此刻十分慌亂:“我,我還有好多花沒有處理好,要很長時間的,一時半會兒忙不完……”

“沒事,多晚我都等的。”

離開多年她重回小城,暗戀男神得知後,冒著風雪趕來告白

程槿匆忙低下頭拿起修枝剪,卻沒看清剪刀此時正敞開著口,手指在剪刀鋒刃上狠狠劃了一道:“嘶——”

吳決立刻快步走過來握著她的手:“別亂動,我找創可貼貼上。”

然後便起身走向一處矮櫃裡取出緊急醫藥箱,從裡面拿出創可貼給程槿手指裹上。程槿看著他找東西時輕車熟路的架勢有些傻眼:“你怎麼知道藥箱放哪裡的啊?”

“你之前不也是喜歡擺這種奇怪樣式矮櫃子,然後塞滿平常會用到的東西。”

“你怎麼這麼晚還跑來?”

“你沒在家,只能是在這裡了。”

“你怎麼知道我沒在家的?不,不是,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裡的?”程槿覺得自己變成個傻乎乎的提問機器,但現在腦袋裡已經亂成一團不容她自己思考了。

“你確定你要知道嗎?”吳決蹲在她身前,直視著她目光灼灼。

那種慌亂感又盤踞在她心上,程槿搖頭:“也,也不是很確定。”

“我很確定。”吳決握著程槿的手,“這句話遲到了幾年,但我想還不算晚,程槿,你要和我在一起嗎?”

程槿幾乎要從椅子上站起來:“這也太突然了……我沒有想好。”

“你沒有想好,就不會回到這裡。”

程槿仍在負隅頑抗,但被握在吳決手心中的手卻始終沒有捨得抽回來:“你才剛回來。”

“你剛把這裡租回來重新開花店我就趕回來,還不明白我的想法嗎?”

吳決不緊不慢地摩挲著程槿纖細的手指:“姐姐,當初你說你不喜歡粉玫瑰,其實你喜歡。”

“……嗯。”

“你說你走了,不會再回來,但是你回來了。”

“嗯。”

“你說你不喜歡我,也不讓我喜歡你,其實你很喜歡我,而我非常非常喜歡你。”

店外好像有小孩子在放煙火,拖長的火光直竄上天空然後爆裂開來,也在程槿的心裡綻放出成片的璀璨光芒,她忍不住笑起來:“你怎麼這麼自戀?”

吳決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了幾聲後從懷裡的口袋掏出一疊紙:“老闆,我想換個零錢?”

“你要換多少錢啊?”程槿接過紙張開啟,手不禁有些顫抖,是這花店所在的整個商鋪區域的所有權轉讓協議,張揚的“吳決”兩字已經簽在上面。

她忍住眼淚,吸吸鼻子再次問道:“你要換多少錢啊?”

“我想換一個會彈琴,會插花的漂亮姐姐。”

程槿破涕為笑:“那不行吶,不能多收你的錢。”

“那我再買一束花。”

“你想要什麼花呢?”

“11枝向日葵。”

“那我能問問原因嗎?”

“我07年的時候收到過一束向日葵,那天我在網咖搜尋向日葵的花語是:

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

程槿樂不可支,倒在吳決懷裡:“吳決同學,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是這麼非啊?”說罷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笑聲戛然而止,被封緘於吻中,在下雪的夜晚,在情人節前夕,在兩顆跨越過空白時間重新相擁的心裡悄然開花。(原標題:《我不就是有點非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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