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收到張超的訊息，是透過某個風靡了老少貧貴的網站，這讓我的思緒擋都擋不住，就像洪水一樣襲來。

十多年前，我大學畢業，到湖南某個小縣一個偏遠的鄉政府上班。

我至今還能清晰地記得那天偶遇張超的情景。髒亂的城西停車場，破舊的小型客車，捆放在車棚頂上的桌椅沙發，抓著扁擔、提著籠子上車的農人，哄哄嚷嚷的方言，構成了一副生動的湖南世俗圖。

正無聊坐等開車時，他“蹬蹬”地上車了，立即吸引了一車人好奇的眼睛：他就像電視裡帥氣的男明星一樣，臉上還化著淡淡的妝。上穿一件嶄新的羽絨服，下罩一件時尚的棉褲，腳上的鞋子是我說不出名的牌子。

他絲毫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四下搜尋可坐的位置。那天恰巧我也扎著一根領帶，揹著一個公文包，可能有點像模像樣吧。他移到我這裡，含笑著問：“這裡能坐吧？”

“沒人坐。”我挪挪屁股。

他順勢坐了下來，大方地和我聊起天來。我得知他的姓名，也知道他在郵電部門工作，這次是來鄉政府推銷掛曆。那時的我還很年輕，對人也很熱情，連忙告訴他我就是鄉政府的，可以幫他引進。

一個小時後，這個男人跟著我進了鄉政府大院。

不巧的是領導不在，他卻堅持要等。無奈之下，我只好帶著他去單身宿舍坐坐。上樓的時候，我忽然有些擔心，一個未婚女子帶著一個看起來非常打眼的男人進屋，別人會怎麼看我呢？

他似乎有些察覺，說：“我喝杯水就走。”

還沒坐多久，窗外忽然飄起了雨雪。時近寒冬，湘南的小鎮雨季綿長，雪輕輕地落在了窗戶上面，也劃過絲絲的落寞。這種天氣，天黑得早，車子不敢在溼滑的泥土上夜行，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

我有些手足無措，打電話給一位在鎮子上的親戚，把他送到了親戚那裡落腳。

當晚，為了表示感謝，他請我在小餐館吃了飯，喝了兩杯啤酒。他幽幽地說我是個不錯的女人，還留了電話給我，空氣裡漂浮著一種曖昧的味道。入夜了，我送他到親戚那裡，以為這事就算完了。

他家是一棟工業園裡的獨立小三層，四下寂靜，只有對門的燈亮著。

進了家門，他先叫我休息，他去洗澡。剛推開浴室門，他就轉過身來，一雙眼睛盯著我急切地說：“今晚就在這裡睡吧！”不一會兒便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熱氣從虛掩著的門縫飄逸出來，剎那間，我的心砰砰亂跳。

很快他出來了。

我的血直往上衝，情不自禁地抱住他，他緊緊地摟著我，狠狠地親吻我。那晚的激情和瘋狂，我記到如今。

接下來便是順理成章的戀愛，我們走遍了這個小縣城的大街小巷，也在鄉鎮的每個角落留下了足跡。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我們戀愛的第五年，我父母不滿意我的工作，給我找了一份外貿公司的美差事，我執拗不過，只能接受。

當得知我為前途奔波時，張超主動提出了分手。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不論我怎麼聯絡他，都好像石沉大海。漸漸地，他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在我的世界裡一樣。

直到某一天，我開啟郵箱，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封來自網站的信件，內容是：“張超請求加您為好友！”我猶豫一下，還是順著那個連結點了進去。

幸好沒有人發現，不過這阻止不了我接下來的失落情緒，因為我在他的好友一欄中，發現了一個叫“張小超”的女孩。她的頭像就是和張超在一起的照片，兩個人臉上的笑臉說明的一切。

我不知道在這個頁面停留了多久，那種複雜的情緒在我腦海裡翻滾，直到一個同事過來拿東西，我才意識到不妥，迅速關閉了網頁。

然後向同事擠出一抹難堪的笑容，他也對我含義深刻地笑笑，彷彿在說：“沒事，禁令是禁令，摸魚是摸魚。”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我那時在想什麼，為什麼會是那樣的笑。

在那麼多未讀的郵件中，我的眼睛第一時間就落在了這裡，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我對這個男人仍然有濃厚的關注。畢竟，雖然已經隔了兩年時間，但還是無法抵過我們五年的感情。

是誰說的，忘記一段戀情至少要用去一半的時間，我勝利在望！其實在這兩年裡，我早就已經有了新的戀情，而張超的這段新戀情則比我晚得多。

我不該責怪，也沒有理由責怪，但心還是有點沉沉的。

這沉重的情緒，在我起身為自己續上一杯新茶後有所好轉，張超終於又找到了一個女孩，而且看來這個女孩兒是那麼熱誠地愛著他。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釋然。

記得和張超分手的那一天，他把車開得飛快。當時我眼裡含著淚水，偷偷地瞟了他一眼，他咬緊著嘴唇，五年了，我當然知道這個表情代表著什麼。但是他始終沒有說過收回分手的話，究竟是什麼讓曾經深愛我的他，走到了這一步。

看著上下翻騰的茶葉，它們或分或合的翻滾姿勢看得我臉被燒得通紅。就是這個了吧，在我和張超分手前，我們倆足足有一個月沒有像這樣的肌膚之親，他這樣的表現讓我開始懷疑他對我的愛。

猜疑一旦滋生，便像是繁衍最快的物種，充斥了我的整個世界，直到我上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床。

是的，我在分手前幾天出軌了，但是之後我卻覺得異常平衡，因為我覺得張超身體上疏冷的背後也必然會躺著另外一個女人。

我不是不愛張超，所以這報復的痛快和矛盾的自責一直圍繞著我，讓我的情緒起伏巨大，我們的關係也越來越僵，直至他向我提出分手。

但是事實上，我錯了，我預想中的那個女人並沒有隨之浮出水面，張超之後一直是單身，他更加埋頭工作，不問感情，甚至有點冷漠的不近人情。這些我都知道，因為我和張超有著太多共同的朋友，儘管我們已經分手，但無法割裂這層關係。

我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們已經分手，我無法挽回，也無力去挽回。

就這樣，彼此的訊息會偶爾透過中間朋友傳遞，卻從沒有直面過，我想這對於我倆來說是最好的狀態。這次的網路之邀，是我們第一次直線聯絡，雖然隔著網路，卻也讓我為之一震。

接下來的事情是我沒有想到的，那個女孩給我發過來訊息：“壹壹，我們可以見面嗎？”署名是張小超。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和我見面，但我不想拒絕。

面前的女孩比我年輕漂亮，但是她眉頭緊皺，不如我來得放鬆。就是這種差別，讓我知道此時此刻，她有多愛張超，甚至更強過當初的我。

“對不起，很冒昧。”她說。然後低頭揉搓著自己的衣角，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我，我是不是太自戀了？但人是這樣的，喜歡的人永遠有類似之處，比如我現在的男朋友，有太多的地方和張超一樣。

張超說過：“現在很少有女孩像你一樣，謙卑恭謹，不張揚。”這個女孩也是，即使她有滿腹擔心和疑慮，但是也無法驕橫跋扈起來。我開始喜歡這個女孩。

“我覺得張超還是愛著你的。”她艱難地吐出這個“愛”字。

她聲音低低地說，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很好，但是近來，張超好像變了，她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我能感受到她這些日子來得反覆掙扎，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來找我啊。

“哪裡變了？”

她又低下頭，彷彿難以啟齒的樣子，十秒、二十秒，大約半分鐘後，她終於開口，說：“我們這半年來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思緒混亂——如果當初我直接跟張超溝通，而不是猜疑，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性格決定命運，我此時彷彿已經能看到兩個相愛的人因為誤會，越走越遠的戲碼在重複上演，只不過換了女主角。

“他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

“是，有一個很大的專案。從半年前就開始籌備了，但是沒有什麼進展，他很煩。”

“我們也遇到過同樣的問題，張超是這樣的，這是他的性格和習慣。雖然在你我的腦海裡和社會的輿論中，男人應該狂熱地愛著他們的身體本能，但不是每個男人都把這事看得無比重要的。又或許他是完美主義者，希望自己每次狀態都完美，所以謹小慎微，但是卻讓對方誤會了。”

她聽了我的話，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在她面前的我不像是一個人了，反而像是醫院裡的檢測儀器。她不知道的是，我多想在兩年前，也有這樣的一臺機器擺在我的面前。

也許有時候兩個人的愛會經歷一個低谷，只要熬過去，便能柳暗花明，但是熬不過去的話就要自動讓位，那是緣分盡了，強求不得。

“你真的不愛他了嗎？如果當初是誤會的話。”這個女孩冰雪聰明。

當然不愛了。當我後來從父親嘴裡得知，他們為了我的前程，強迫張超和我分離時，我才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承受了多大的委屈，也才明白，他為什麼會全身心投入到事業上，成為冷冰冰的工作機器。

“是，都有新生活了。”

張小超笑了。能遇到一個彼此真心相愛的人不容易，不要因為誤會就做錯事。

“你家的床大嗎？”本來已經認為對話結束了的張小超，被我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一怔。

“呃，大，我怕張超睡得太累，所以換成了兩米乘兩米的大床。”多麼細心的女孩啊，這次張超賺到了。

“試試小床吧，最好是單人床。我看書學到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越是躺在狹小的空間裡就越容易動情。”

走出門的時候，我發覺天比以前要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段對話。

但這段對話，對我和張小超都十分重要。因為你自己的錯誤而失去了你的愛人，那你就要祝福他。我對自己說，你做錯了一件事，但是又辦了一件對的事，所以你對張超不虧欠了。

生活奔波、事業負累，甚至高漲的房價，都已經足夠對兩個相愛的人造成影響。我不想再讓莫須有的猜疑影響到有情人。

不知不覺，我的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門響，是現在的他回來了，我迅速擦了一把眼睛，然後飛跑過去：“老公，幫我看看眼睛，沙子進去了。”

我們彼此的謊言，都是為了對方的幸福。

還有個謊言，永遠不會被拆穿，那就是單人床的故事。我不是從什麼書上看到的，而是我突然想起，和張超剛開始在一起的那幾天，包括我第一次到他家。那個時候，我們的事業都剛剛起步，生活侷促，房間裡就只有一張單人床。但那時候我們相親相愛，毫無間隙。而之後，事業發展順風順水，卻越來越忙，我更是脫離了自己的人生軌道。

我們的床換得越來越大，彼此的身體卻越來越生疏。我還記得在那張單人床上，有一次纏綿完，我聽著窗外的雨聲，付在張超的身上。我想就那樣直到永遠。希望張小超能夠替我完成這個目標，只要她再堅持一下，再努力一下，更知道張超的身體生疏不是她想的原因、那麼她就可以真正理解他，包容他。

呵呵。張小超，她肯定不是叫張小超，但我就記得她叫張小超，這重要麼？這個名字比她的本名，來得讓我更加堅信她能替我完成那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