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時沒有天降異象,所以註定一輩子平庸。唯一不同的是捱揍較多,揍我的那個人是我爹。娘在家裡沒地位,也就不敢多說話,每次我挨完了揍,她才憐愛地把我摟到懷裡,給我洗髒兮兮的小臉,還囑咐我聽爹的話,聽話的孩子少捱揍!
我的母親人很瘦弱,我一直以為我的營養不良和她有關。所以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去找吃的,山上跑的、地裡長的,河裡遊的,但凡能吃的,我都吃。直到現在我依舊對吃情有獨鍾,只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下車先問吃的。那年月的事多數已記不清了,唯有吃不飽和捱揍是忘不了的!
我找吃的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山上的螞蚱什麼時候最好吃?哪種樹上的果子味道最好?我全知道,輕易不告訴別人。誰家地裡的苞谷和地瓜先長成,就偷誰家的吃,為此,爹就經常揍我。河裡的蝦子能生吃,把小魚串起來用火烤,撒上一點鹽就是美味,是我無意中創造的。我對抓魚摸蝦樂此不疲,常常會因此誤了上學,就又捱了爹的揍。我一直想取代我娘在家做飯的權利,嫌她炒菜沒滋味。後來我才知道,不是我娘做飯不好吃,哪年月,誰家的娘做飯都不好吃!
我九歲時母親去世了,我當時不會哭,也不懂啥叫悲傷。稀裡糊塗地跟在大人們的屁股後邊,看著他們把我娘埋在了土裡。那兩天家裡亂糟糟的全是人,三爺爺在我家院裡用大鍋熬了菜,大夥都圍著吃,我也跟著吃。直到半個多月後,發現娘再也不回來了,我才明白永遠失去了她!我哭得撕心裂肺,那個摟我、哄我,給我洗臉的娘沒了!從此我就吃不到我娘做的飯了,有時候我還會想起她的味道。
我反對上學,我爹大字不識一個,卻對我上學的事非常執著,他一巴掌就把我揍到了學校。我本家的一個二叔是老師,爹把我交到他手裡,還對他說:“不聽話就揍,使勁揍!”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表情!
我一直以為我比我的同齡人都要聰明。為了和二叔搞好關係,我親手給他做了一根教鞭,並刻上花紋塗了顏色,我自己也覺得挺滿意,二叔還在班上當眾表揚了我。結果,還沒等我得意兩天,他就用我親手做的教鞭揍了我!前幾年回老家看到他,他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我還陪他在牆根曬了會太陽。
那些年,我記得吃過最好的東西,是東鄰六爺爺給的一塊蛋糕,鬆鬆軟軟、甜的能把舌頭吞下去,那滋味至今讓我回味。我聽大人們說,六爺爺的成份是“地主”,他也是我們村唯一讀過私塾的人。六爺爺家的堂屋正當中有兩把太師椅,我常爬牆頭看他坐在椅子上晃著腦袋唸書,我對他的太師椅很有興趣,一直想坐一下試試啥滋味。但我又怕他,因為我從電影和小人書上看到過,那上邊的“地主”都是壞人!
一天,我又爬牆看他,六爺爺主動對我示好,他拿著蛋糕對我一晃,我就從牆上出溜下來了!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啥叫蛋糕,憑感覺這東西一定很好吃。他叫我跟他學背書,背會了就給我吃。他坐在左邊的太師椅上,我也學他翹起腿坐右邊跟著念:“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竟也學得有模有樣。六爺爺樂得直誇我“孺子可教,後繼有人”於是,他就賞了我一塊蛋糕。
當時我還覺得這是憑本事掙來的,後來才明白,那是六爺爺故意送我吃的!從那以後,我就常去找他,但蛋糕卻再也沒吃上過。長大後看過一部電影,有句臺詞我至今還記得;“這年頭,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呀!”是呀,六爺爺也不能天天吃蛋糕吧!
六爺爺的孫子小有子和我同齡,但我跟他的關係並不好,我經常管他叫“地主崽子”。我還曾策劃過一次“鬥地主”事件,聯合了幾個跟我一樣“根正苗紅”的小夥伴,把小有子綁了起來,還用報紙糊了帽子給他戴上。不料,剛喊完“把地主崽子給我押上來,”他就撒潑打滾,哭的一塌糊塗,把我們這幾個“根正苗紅”弄得手足無措,只好草草批鬥收場。
那天本來跟爹說好了要吃炒雞蛋的,結果一回家就被我爹的“飛腳”踹得連滾帶爬。當時我看到小有子正趴在牆上看熱鬧,那會我覺得特沒面子。再後來,小有子我倆就好了,關係一直到現在。這些年我很少回老家,每年他都替我給老屋打掃衛生,貼上春聯。我也會把他叫到城裡住幾天,一起喝酒聊天,說從前的事!
我上初中以後,爹就很少揍我了,我那時跑得飛快,他想揍我也只能用鞋底扔,但多數是氣勢很足,準頭奇差。再後來,我捱揍的次數逐年減少,爹也一年年變老了,他揍不動我了,我就長大了。所以,我是被我爹揍著揍著就長大了的!
初中畢業後,我從農村老家到城市打工,這一干就是幾十年,一生碌碌無為,幸好沒有犯過啥錯誤,我想這跟我爹從小揍我有關。可惜老頭幾年就前走了,如今我會經常想起他。
今天寫這篇我本不擅長的短文,用來感謝我的母親給我生命,感謝父親那些年對我的教育,我很懷念我的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