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難以釋懷的事情嗎?
16歲那年的元旦前夕,學校按照慣例舉辦狂歡日,那是一年中最隆重的專案,上午是熱鬧的遊行,下午高二年級會坐在禮堂觀看精彩的表演。
其實節目都是同學在身邊排練過數月的,但坐在柔軟的紅色觀眾椅上,我心裡還是悄然綻開一朵欣喜,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喜歡的男生穿著西裝,站在舞臺中央。
不是小說裡常有的暗戀橋段,他是前一日還在操場躲避著老師和我牽手的人。
西裝的板正讓他挺拔如白楊樹,雖然之前許多個夜晚,他都給我發來語音輕聲哼唱歌曲,但當他站在那兒,還是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我從未發現過他颱風如此穩,聚光燈亮起,他開嗓時的低音像月光下溫柔的湖水,一圈圈暈開漣漪,我幾乎看呆了。
臺下掌聲雷鳴,好友搖著我的胳膊近乎尖叫:“他今天好帥!”我笑一笑,心海卻不知怎的,沒有湧起自豪和欣喜,望著他,只覺得即便我們距離很近,彩燈下也看不清他的眼神有沒有落在我身上,我拉著好友跑走了。
那天我沒像預期的那樣,他一下場就跑過去誇讚他,甚至在操場心煩意亂地逛著,抬起頭看到他遠遠走來,再次繞開。這個舉動很奇怪吧?但如果你理解我的自卑,就知道那有多自然。
我和他的差距其實一直都很大,他是坐在教室前排的優等生,而我雖要藝考,在班級的名次卻幾乎比他在年級的名次還要靠後;他大方、開朗又體貼,會每天給我買早餐,給我講題,我卻什麼都沒法為他做。
那個舞臺像巨流,將我和他隔開。我開始瘋狂地想做點兒什麼,讓我閃耀,讓我證明自己,彌補與他的差距。而我唯一能做的,是給他最喜歡、每期必買的雜誌投稿。
發表文章在我們這座小城是件極其榮耀的事情,連一向對我苛責的班主任都會在遞給我稿費單時笑靨如花。當時我已經在那本雜誌的姊妹刊上幾乎連刊,可不知為什麼,明明雜誌風格相似,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在那一本上過稿。我越沮喪,我們之間的氣氛越奇怪,我們就這樣模模糊糊地結束了。他是真的快速了斷了,而我心裡卻深深紮了根荊棘。
我開始問自己:為什麼我那麼一無是處,連一本普通雜誌都寫不了?後來慢慢發展成我不停地後悔:我當時可笑的自尊心到底是從哪來的?為什麼我沒有自信、隨意地跟他相處,也沒主動拼命挽留他?
這樣的情緒像深深漩渦,越湧越烈,我扎進去,怎麼都抽不出身。我開始懼怕深秋,連續失眠,閉上眼就是他對我好的片段:他從教室門口朝我走來,在給我抄的數學作業旁認真寫過程、畫小笑臉,他在夜晚跟我說好聽的話。
我放不下,每次想到這兒我就想哭,於是清醒得更睡不著,可能是太過焦慮。天快亮時我終於進入了夢鄉,夢裡他重新向我伸出手,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當初的溫柔卻格外真切。醒來時悵然若失,我順著夢寫成故事,沒想到在那本他過去喜歡的雜誌上刊登了。後來別人還在上學,我跑去那本雜誌做編輯。
我帶著私心做了一期關於舞臺的主題,在卷首寫下和他有關的故事,每天坐在辦公桌前看微博裡讀者的誇讚,為作者們開拓新的疆土。我跟自己說,生命是一個圓,總有一天會兜兜轉轉以某種方式圓滿……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也找到了舞臺,可是那篇故事,見刊時都沒能用我自己的筆名。後來我也在點滴間發現,那個雜誌社的種種和我中學時的想象大相徑庭,離職時甚至有些不歡而散。
氣憤時我清空電腦裡的資料,不小心打開了一張很久前我跟他的聊天記錄截圖,上面的我並不是我以為的那樣沉默無趣,我接得住他的甜話,可愛又青春,而剎那間,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高二時我做過一段時間學校文學社的社長,但我本身很軟,便在命令的話語後加個柔軟的小波浪,也養成了這樣的聊天習慣。在我和他快分開時,他語氣特別冰冷地問我:“每次說話都加個符號,這麼做作不嫌累嗎?”
我愣了很久。我知道,他那樣溫和的人說出這句話,是真的煩我了。
記憶的門被推開,我接二連三想起他對我的否定和質疑,就連分開,都用了很渣的吊著我的方式。也或許,我放不下他的理由之一,也和他甚至不願好好和說分手有關。
再退一萬步,其實那天我自卑情緒爆炸,走在操場上,他只要快走兩步拉住我,就什麼問題都化解了,但他沒有。
原來不是他太好,是我刻意忘記了那些不好的,我想起一句話:你喜歡的也是凡人,是你的喜歡為他鍍上了金身。他是,那家雜誌社也是,當我終於遲鈍地回過味兒來,今年蕭瑟的秋風又颳起,心裡終於不澀了。
我也徹底釋然,他只是那個秋天所有楓葉裡最普通的一片,而我,也會迎來一個又一個秋天,遇見別的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