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說，妹妹難哄，到底是因為我們技術不行，還是她本來就難哄？”

我跟小女孩一樣困惑的原因是，在阿姨走之前，我一度覺得養嬰兒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我的二胎女兒，基本是別人家的小孩，作息規律，很少鬧騰，白天總是笑眯眯的，晚上只吃一次夜奶。在四個月厭奶期的時候我們經歷了一些困難，沒幾天就克服了。

春節前和月嫂揮手告別，我站在門口，心想不會太難，因為小孩的作息已經規律了。

一開始好像的確不難，年初一那天，我們還興致勃勃帶她出了一次門，乖巧的，一聲不吭的妹妹，躺在安全搖籃裡，東張西望，對世界充滿天真與好奇。

回來就不行了，打針都只哭兩下的妹妹，在年初一的晚上嚎得極其兇猛。可能是錯過了她的睡覺訊號，也可能是白天出行對她刺激有點大，更可能她忽然反應過來“阿姨呢，每天哄我睡覺的阿姨為什麼跑了？”

看得出來，她困極了，但就是閉不上眼睛，只要放在床上，就嚎啕大哭，放到小陳手上，也嚎啕大哭，除了我，只有我這個人形奶瓶，能讓她稍稍止住一點哭。這天晚上的哄睡，經歷了數次上下樓，坐瑜伽球，推小車，餵奶，後來我實在支撐不住了，自暴自棄把小孩放在床上：“哭吧，哭吧，我也要哭會兒。”

妹妹震驚地哭了兩下，隨後乖乖吃奶睡著了。

事後我在廚房風捲殘雲吃了一大頓宵夜，才算稍稍穩住，剛覺得回了點魂，又聽到嬰兒的一聲啼哭，飛速跑到臥室，飛速握住她的小手，如此折返跑五六回，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

洗澡的時候，我想我怎麼又出現幻覺了，隱隱好像聽到小嬰兒的哭聲，跟上一次真是一模一樣。洗完澡關上淋浴噴頭，那哭聲更加猛烈。出門一看小陳正在對著亂哭亂叫的妹妹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回頭就是一句：“她哭那麼大聲，你沒聽見嗎？”

阿姨在的時候，我可不會被這麼問，真的，妹妹在夜裡從不哭鬧，最多換尿布的時候嚎幾下，月嫂的手輕輕拍著，她會迅速穩定下來。

我們跟阿姨最大不同，在於哄小孩是阿姨唯一需要做的事，她有百分百的耐心對付嬰兒，稍微有點鬧，她說正常的，不睡覺，她也說正常的，小孩子嘛，貓一天狗一天，心態好了，什麼都無所謂，嬰兒會迅速放棄抵抗。

但是親生爸媽不行，你的生活不是僅僅只有她，小陳要做飯做家務隨時隨地喊兒子做寒假作業練琴打球寫字閱讀，我要時刻惦記著寫什麼怎麼寫，我還想除了工作和帶娃外，能看點買了好久的書，收藏很久的電影，想出門散步，想找機會鍛鍊。我雖然百分百在家，但對嬰兒最多隻有30%的用心。

妹妹大概是在察覺到這一點後，開始大聲哭鬧的。從自然進化角度講，這是為了提高生存機率，也為了在爸媽心目中佔據有利地位，嬰兒大聲哭鬧，就像大聲呼喚愛，愛我呀，關心我，我要百分百的愛！

阿姨走後，妹妹這個別人家的小孩，終於變成了自己家的小孩。

每當天色將暗，我和小陳都會披掛上戰士出征的心情，你也不知道今晚要經歷幾個回合，也不知道對手有沒有變得更兇猛，只知道必須上場。

你看別人家的小孩，都是，哇，好乖啊，真可愛。我用四個多月的時間一直這樣觀賞著妹妹。自己家的小孩，乖都是暫時的，不乖才是主旋律。快五個月的妹妹，體重接近18斤，以前阿姨抱在手裡沒覺得胖，現在抱在自己手上，老天爺啊，我的胳膊。

我和我媽曾經商討過，為什麼給阿姨報了挺高的工資，她還是不肯留下？

我們一致認為，答案是，妹妹太重了，帶著可真累。

她不僅胖乎乎她還渾身是勁，看她一把拽住小陳的耳朵，感覺使出了渾身力氣，臉色卻是一點不變。有時候她一腳踹我肚子上，差點踢出剛才吃下去的三明治。她的力氣讓你覺得，千萬不要輕視她，估計還沒完全爆發出來。

這就是自己家的小孩，當你徹底接手之後，你發現她並不那麼百分百可愛，她的可愛裡蘊藏著百分百的霸道，她的笑容裡透露著為所欲為的雄心，她是不會讓你日子好過的。

自己帶的小孩，根本乖不到哪裡去。我母親用一句鄉下土話做了極好的總結：看人挑擔不吃力。

連續四五天，每當黃昏將至，我和小陳都會視死如歸一般正面迎戰，力大無窮的妹妹要開始鬧覺了，躺著不行，趴著不行，抱著坐也不行，必須豎抱著走來走去，不停安撫，找準機會放小車裡哄睡。因為實在太沉，折騰幾遍後中場休息，換小陳上。

我坐下來時心想，哇，能體會到拳擊手打比賽的感覺，一個激烈的回合後，坐在小凳子上，叉著腿弓著背，旁邊最好來一個按摩和遞水的教練。

再堅持一回合！說不定她就倒下了……

小陳因為不是主力隊員，每天都在沒頭沒腦地說著信心十足的廢話：我現在已經摸清楚她白天的規律，再過幾天，只要找到晚上睡覺規律，我們就勝利了！

他也算嘗過了哄睡的所有姿勢，雖然無一有用，不過有個人在旁邊瞎比劃，總比孤軍奮戰好多了，這條路上，並不孤獨。

很多女的並不怕孤軍奮戰，怕的是好不容易熬出頭，從來沒參與過的老公來一句：帶小孩嘛，誰都會帶的咯。

看著小陳抱妹妹上上下下走樓梯，我說：現在你知道了吧？為什麼我不捨得打罵艾文，一路把他養大實在太不容易了。

小陳對此抱有不同意見，但的確，抱妹妹抱的時間越多，好像她在你心目中就有了更具體的模樣，更鮮明的個性。

原來她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好脾氣的嬰兒，現在她終於靠實力鞏固了她在我們心目中的地位。我母親以前每天只來參觀一下妹妹，洗洗手抱五分鐘，趕緊溜去打麻將。這幾天過來白天幫忙帶一下小孩，看到睡著的妹妹，她悄悄說：你看看她，像不像魯智深？

的確是一個一身蠻力的胖子……

我還有了個重要發現，但凡告訴你“我家小孩小時候很好帶的”這種人，通常都沒有真正24小時帶過寶寶，多半都是外婆或者奶奶一手帶大，他只是負責品嚐勝利的果實。

一定有人會問我：為什麼不繼續找個阿姨呢？

不，在每晚的激烈回合中，我和妹妹忽然有了更深的母女情誼，我不僅僅要喂她奶，還要關心她的冷暖，注意她的尿布，監測她的睡眠，關注她的心情……她成了我的百分百小孩。

在爸媽的懷抱裡，她終於開始任性的哭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