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冬天總是來得突然,何瑤早上上班還穿著裙子。坐在辦公室裡越來越冷,終於捱到了下班,到街上乘車,滿街的人都已經穿上的棉襖。
她哆哆嗦嗦地上了公交車,再一路打著寒戰從公交車站跑回家,看見家門的時候,心裡別提多溫暖。
可是將手伸進包裡,卻沒有在慣常的地方摸到鑰匙與錢包。她心一沉,急切間抓起包往屋前地上一倒。
她陷入了狂躁中——氣溫驟降的夜裡,穿著單薄的衣服,空著肚子,好不容易從辦公室回到家裡,卻將家門鑰匙與錢包忘記在了辦公室。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倒黴的事嗎?
眼淚不受抑制地掉下來,她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的哭聲變成嚎啕大哭。
掉了半天淚,心情終於平復下來。她摸出電話,下意識地翻著通訊錄,此時此刻,她想向人求助。然而通訊錄都翻遍了,她卻找不到可以打電話的人。她剛剛發洩完的心情又一次沉鬱下來。
婚前自己也有過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打電話求助的朋友,可是婚後,聯絡越來越少,離婚後更是不曾聯絡了,現在又怎能冒昧向人求助呢?
她第二次翻通訊錄,手指不由得停在了張向陽那一頁上。
然而那電話卻絕難打出去,她想了一會兒,發了一條簡訊給他:“我鑰匙和錢包全忘在公司裡了,現在在家門外。”她本還想打上“又冷又餓”四個字的,但考慮了幾秒,還是就這樣發出去了。
又冷又餓,她將手提袋抱到自己胸前,翻著手機通訊錄,想了想,又將同一條資訊發給了李天涯。
張向陽是她前夫,離婚四個月;而李天涯,是她見過兩次的男人。
張向陽收到簡訊時,金曉曉正將飯菜端上桌。離婚四個月來,他由最開始的不能置信、極度不適應到現在的無可奈何地接受。
他與何瑤,戀愛三年,結婚兩年,一旦分開,還是有割皮切肉的疼。
他們離婚,和金曉曉無關,但與其他女人有關。只是那個“其他女人”早被張向陽忘得差不多了。張向陽就是這麼個人,愛拈花惹草,控制不住地與別的女人搞曖昧,但他從沒有想過要離婚。他是典型的下半身動物,曖昧完了也就完了。
可是何瑤受不了這個。才剛結婚一年,他就與一同出差的女同事上了床,結果人家老公找上門來要與張向陽動刀子。何瑤氣極,張向陽委屈地解釋:“是喝醉了酒。”並主動從那家公司辭職,以表示自己的決心。
何瑤捨不得剛剛建立起來的家,原諒了他這一回。可是沒出幾個月,趁著何瑤出差,張向陽帶了一個酒吧認識的陌生女子回家。提早回來的何瑤將他們堵在了床上。
那女人匆匆溜走,留下何瑤與張向陽在家中大戰。其實只是何瑤一個人的戰爭,她打他,罵他,恨不得用刀殺了他。他默默地低著頭,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那一刻他無比理解何瑤,他恨自己,怎麼這麼不爭氣,竟然犯了同樣的錯誤。但他沒想到事情的嚴重性,不管他怎麼哀求,怎麼悔過,何瑤都執拗要離婚。她說,她不想用一生去為他的蠢蠢欲動去陪葬。
離了婚,何瑤重新租了房子。張向陽並沒有氣餒,他又開始像剛戀愛時那般對何瑤,每天打幾通電話,發幾回簡訊,還站在她家樓下等她一起吃飯。
潛意識裡,他根本不覺得何瑤是要離開他,他覺得何瑤只不過是在鬥氣,在懲罰他。
然而,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何瑤始終不肯給他半點機會。雖然還在接聽他的電話,卻總是三言兩語就掛了。他哪裡受得了這種寂寞,便認識了金曉曉,沒兩天就上了床。
他一邊打電話給何瑤,一邊與金曉曉過著熱辣辣的日子。他想,如果何瑤還不肯回頭,他就與金曉曉結婚吧,他總得需要一個家。
當他收到何瑤簡訊的時候,心底還是有點激動的,這是離婚四個月來,何瑤首次發簡訊給他。但這頭是剛剛端上來香噴噴的飯菜,與正處得火熱的金曉曉。他想了想,回覆道:“你打車去我家吧,我二十分鐘就到了,車錢我來給。”
他不知不覺地將那個曾經是他與何瑤兩個人的家,說成了他家。
李天涯接到簡訊時正在加班,他沒有任何停留,抓起衣服就出了公司的門。到電梯間才撥通何瑤的電話:“現在辦公室已經鎖門了吧?”
何瑤的聲音有點哽咽:“我沒有辦公室的鑰匙,現在進不去了。”
李天涯想,看來何瑤在公司的地位很普通。但也許正是因為她的普通,她才會急於在離婚後再成個家,才能接受相親這種方式,才能接受他這個同樣普通的男人吧。
李天涯與何瑤是在一個月前相親認識的。
李天涯的名片印著技術總監的名頭,但第一杯茶還沒喝完,他就主動告訴她:其實自己所在的工廠不過是一家小型的家電廠,一共上百人,懂技術的也就三五個人。大家都是技術員而自己又做得最久,老闆便給印了個技術總監的名片。
而且他還有個四歲的女兒,雖然在前妻身邊,但自己每個月要付撫養費,也會經常回老家看孩子。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看見何瑤眼神一黯,雖然不太明顯,但他能夠感覺出她的失望。之所以沒有立刻回絕他,相信也就是因為介紹人的面子,又或者是為了留一個餘地。
李天涯本來沒什麼信心,但在介紹人的慫恿下,上週末又約她見了一面。自己的薪水並不高,約她去了一個小館子,安靜地吃了頓飯,吃完飯送她回到了小區樓下就走了。
他沒想到樓上去,他們相互瞭解的程度,以及何瑤對他的接受程度,都不允許他上樓去。
當他接到這個簡訊時,他知道,何瑤大約是無人可找才想到他的。他忽然想起,如果自己遇到了難處,又可以找誰呢?很大的難處,比如需要錢時,倒是可以找一下老好人老闆。但如果遇到這種不大不小的尷尬難處,又可以找誰呢?
來深圳打工多年,因為他潔身自好,也因為他內向普通,所以沒有別的女人與他發生過情感糾葛。
他有了強烈的渴望,渴望自己能快點成家,這樣會有另外一個人,無條件地安慰他,幫助他。對,就像此刻,如果自己也忘記了鑰匙和錢包,至少還有個人有家中的鑰匙,還會帶著錢包。
電梯徐徐下行,他對何瑤說:“我現在就來接你,晚上就住我家吧。你睡床我睡沙發。”他知道何瑤不一定願意來他家,所以要讓她先放下心來。
計程車就要到何瑤家樓下,他忽然想起,她只怕還沒吃飯。於是,他又中途下車買了好幾袋零食。
最無助的時刻過去了,何瑤聽完李天涯的電話後覺得暖和了許多。從他公司到自己家,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二十分鐘後,她就可以進到計程車裡,然後再飽飽地吃一頓飯。
自己怎麼會一開始就向張向陽求助呢?慣性吧,五年的時間,離婚後的甜言蜜語,讓她產生了錯覺,以為他還是自己的依靠。又或許,是自己實在是無人可求。看來自己真的應該找個人成家了,下次忘了鑰匙時,不再需要翻著手機通訊錄,久久不能決定向誰求助了。
雖然離婚時,他那般地哀求,發誓,但她知道,如果她不與他離婚,他還是會不停地去找別的女人。事實證明,離婚是正確的決定。張向陽這個男人,愛的只是他自己。
她慶幸自己早早地離開了他,還能擁有大半輩子的幸福生活。李天涯,也許就是那個對的人,雖然他掙的錢不多,然而幸福與錢,不是成正比的關係。
紅色的計程車在黯淡的雨霧裡,車燈一閃一閃地駛進了小區。她站在樓道里,伸長手臂搖動著,車很快就開了進來。
車門開啟,撐著雨傘、穿著黑色西裝的李天涯有點像電影裡的保鏢。他將傘撐到她頭上,在她進到車裡坐定後遞過來一袋零食,還將那件黑西裝披到了她身上。
她的心與身體,一下子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