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為疫情，原本定好一塊過年的計劃取消。年初二，鄰市的大姑姐才帶著孩子過來，一是拜年，二是小聚。
女兒開心地圍著哥哥嘰嘰喳喳，又是展示新買的點讀筆，又是炫耀剛入手的輪滑鞋。婆婆更是笑得像朵花，從大姑姐進門起，就拉著她的手不停地噓寒問暖。
我看這樣子，便叫了老公張凱一起進廚房備菜。
“你看姐都多大人了，媽還當孩子似的問長問短。”手裡擇著菜，我忍不住向著客廳努嘴，語氣有點泛酸。
“咋了？吃我姐的醋了？”張凱打趣，“媽這不是小半年沒見著姐姐了麼！以後你跟女兒也這麼親熱的時候，我不得酸成啥樣呢……”
“去你的！哪有吃自己閨女醋的！我是想啊，媽平時多清冷一人，也就跟姐姐在一塊，能這麼親熱……”話沒說完，我看老公臉色暗下去，忙轉話頭：“哎呀，老公，你看你，水芹和草都分不清了……”
他忙低頭將垃圾桶裡的芹菜撿起來，又把菜籃裡的草挑出去。我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2
正燒著最後一道魚，女兒拿著紅包撅著嘴走進廚房：“爸爸媽媽，你們說，是不是2比1大？”
張凱樂了：“當然了，你看2顆糖是不是比1顆糖多？”
女兒的嘴噘得更高：“我就說嘛！哥哥的紅包2000塊就是比我的1000塊多！奶奶還不承認！”
老公的笑僵住了，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女兒的話。大姑姐過來接了女兒的紅包，把錢抽出來數一遍，又裝回去遞給女兒：“囡囡再數數看。姑媽幫你檢查了一下，也是20張，會不會是剛才數錯了呢？”
女兒皺著小眉頭一張一張數起來，數完終於眉開眼笑：“真的是20張！我去跟奶奶道歉，是我數錯了。”說著，她開心地出去了。
大姑姐有點尷尬地衝我們一笑：“媽真是老糊塗了，你倆別往心裡去啊。我已經說過她了……”
剛剛大姑姐數錢的時候加了10張鈔票在紅包裡，她的小把戲騙過了4歲的女兒，我和張凱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臉上有些頹然，我心裡一股無名火升上來：“姐，媽就1個外孫1個孫女，這大過年的壓歲錢還分個親疏，她到底怎麼想的？”
3
我叫阮慧，當初和張凱戀愛時，我就知道，他有個偏心眼的媽。
頭回上門，菜上了桌，卻被扣上碗盤。因為大姑姐堵車，晚到了半個小時。那一桌菜，看似是為我這個初次上門的兒媳準備的，其實都是照女兒的口味燒的。
大姑姐識大體，明裡說婆婆就喜歡我這樣知書達禮的女孩子，暗地給我解釋，她好久沒回家，婆婆想女兒才顧了她的口味，讓我別介意。
後面婆婆偏心眼的事兒，更是不勝列舉。
比如，我花半個月工資買了個玉鐲，送給婆婆當生日禮物，隔幾天就戴在大姑姐手上；比如，張凱公司抽獎中了個自動電飯鍋，巴巴送回家，轉月就出現在大姑姐家廚房裡。
一樁樁一件件，我像不小心吞了口棉花，心裡堵得慌。張凱讓我別介意，他都習慣了。從小，他就是不受家裡待見，確實來說，是不受他媽待見的那個孩子。家裡有好吃好喝的，都是先到姐姐碗裡，多的再給他。
我又心疼又不解：“別人家重男輕女，你媽沒這個思想不說，怎麼還重女輕男呢？”
張凱一臉無奈又落寞：“從小我媽就疼我姐。可能她當了一輩子老師，就喜歡像我姐那樣聰明的孩子吧。”
4
最初我有點猶豫，怕婚後和這麼個一心向著女兒的婆婆在一塊，不好相處。張凱安慰我：“媽說過了，以後咱們的孩子自己帶，她給我姐帶了幾年孩子，累了。”
雖然心下微涼，但我也暗暗鬆了口氣。女兒出生，一直是我媽幫忙帶。雖然我心疼她，不過聽同事說起跟婆婆雞毛蒜皮的矛盾，再看看我家的太平盛世，我又覺得，這樣挺好。
去年，外婆摔斷了腿，我媽放心不下回了老家。大姑姐主動提出，她家樂樂上了小學，她上班時間能安排得過來，讓婆婆來幫我們接送女兒上幼兒園。
本來我想請個小時工，或是找個託班也能頂過去，張凱說：“老婆，讓我媽過來吧，我也想趁這個機會，能和她好好親近親近。”
我知道，和自己親媽不熱絡，一直是張凱心裡的一個缺憾。於是，結婚5年，我們和婆婆，第一次住到了一個屋簷下。
婆婆身上有點舊時閨秀的清冷，或者說孤傲。她不太和小區別的老太太一起家長裡短地嘮，倒是喜歡看看新聞讀讀報，還喜歡教女兒認個字念個詩。
其實相處還算相敬如賓，女兒也喜歡奶奶。只是婆婆對張凱，一直是淡淡的樣子。
我心裡挺不是滋味的。大姑姐爭氣，一路讀到研究生，又考進學校當了老師，確實是婆婆的驕傲。要說最讓婆婆不舒心的，大概就是前兩年，大姑姐和姐夫和平分手，一個人帶著兒子單過到現在。
張凱也不差啊，雖說學習沒他姐那麼厲害，但大學畢業到現在，靠著自己的努力也做到公司高層，年薪不低。
決定接婆婆過來，他就把書房挪到北臥，把靠南的次臥騰給婆婆。又特地在臥室裝了電視機，方便婆婆愛看新聞。換了季，降了溫，他都會提醒我給婆婆換被子，買新衣服。張凱的孝心不說比大姑姐多，但也絕不比大姑姐少。
這些年，我們和大姑姐的關係也一直很好，大年小節都會商量著聚一聚。
兒女日子和美，孫子孫女繞膝，我想不明白，婆婆還有什麼意難平，怎麼對親兒子就熱絡不起來呢？
5
“姐，我真不是為那1000塊錢，就是覺得媽對兩個孩子，怎麼還能分個輕重呢？今天要不是你反應快，囡囡心裡得多難受！”我按住心裡的火，看婆婆還在房間裡和兩個孩子掰扯，便壓低聲音和大姑姐抱怨。
張凱也長嘆一口氣：“姐，我沒想到媽對我不親，現在連帶著對囡囡都另眼相看……”
“瞎說什麼呢！哪有奶奶不疼孫女的……”大姑姐又氣又惱地打斷他的話。
看婆婆帶著孩子出來，我們噤了聲。
一頓“團圓飯”吃得我食不知味，張凱大概是心裡不舒坦，自斟自飲喝了不少酒，大姑姐和婆婆也是神色各異。只有兩個孩子笑笑鬧鬧地吃完飯，拉著婆婆一起去了樓下玩。
大姑姐幫忙收拾好碗筷，又把張凱扶到房間睡下，這才拉我坐下，說：“其實，是媽主動提出來，要來幫你們帶囡囡的……”
我很詫異，當初不是婆婆自己說幫大姑姐帶孩子太累了麼？大姑姐笑了：“樂樂小時候鬧人，真是把媽給累著了，可她也想囡囡啊。一聽說外婆要回老家，她就想過來，又怕你們嫌她孩子小的時候不來，大了來搶功。才讓我提那個話。”
“媽真是想多了，張凱一直想和媽多親近。只是，媽和他就是沒法像你們母女倆一樣……”我沒想到是這樣，難為情地解釋。
大姑姐搖頭：“你們啊，真是錯怪媽了……”
6
婆婆娘家有個弟弟，被爹媽寵得不像話，沒走上正道不說，家裡也被敗得差不多。當年婆婆下鄉到農村，在村裡當老師，遇到當木匠的公公，就留下來，生下了大姑姐和張凱。
哪知公公家裡也是重男輕女，從小對張凱溺愛得不行。婆婆怕兒子走了弟弟的老路，頂著壓力，一直對他嚴加管教，慢慢也就成了習慣。所以張凱印象中，都是婆婆嚴厲的樣子。
至於婆婆總是貼補大姑姐，那是因為，老公剛上大學時，公公就去世了，他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大姑姐省吃儉用供的。後來看我們條件慢慢好了，婆婆心疼女兒，就總想多貼補一點。
“媽給兩個孩子的紅包本來是一樣的，她看樂樂今天還穿著舊外套，又心疼他沒囡囡那些新玩具，就悄悄留了1000塊，想給樂樂買套新衣服買點玩具啥的，才鬧成這樣。”大姑姐哭笑不得。
“那些都是小孩子的東西，回頭我再給樂樂買點適用的。”是我疏忽了，我忙不迭地給大姑姐解釋，又突然想到衣服：“樂樂今天穿的外套，不是上回生日我給他買的那件嗎？”
“可不是嘛！我也跟媽說了，那衣服帽子上有奧特曼，樂樂最喜歡。今天出門非得把新衣服脫了，要穿這件。都上二年級了，還是小孩子脾氣。”
聽大姑姐這麼一說，我有些理解婆婆了。老人看外孫一身舊衣服，孫女又炫耀那些新玩意，心裡自然會難受。
“這大概就是當媽的心吧！”大姑姐又嘆口氣：“媽老覺得我一個人拖個娃，不容易，其實我跟樂樂爸爸真是性格不合才分開的。那幾年避開媽和孩子，老是吵架，反倒是現在，輕鬆自在多了。”
這話我相信是真的。要不是疫情，大姑姐每年寒暑假至少帶娃出去旅遊2次，日子過得比我們朝九晚五的要豐富多彩。
7
那天，在我的堅持下，大姑姐和樂樂留下來住了一晚，女兒開心得手舞足蹈。
老公酒醒後，聽我轉述了大姑姐的那些話，也覺得不好意思。晚飯時，他鄭重其事地給婆婆道歉，反倒把婆婆弄得紅了眼眶。
晚上，大家一起嗑著瓜子看晚會，婆婆起身去房間拿來2張銀行卡：“本來想等我百年了再拿出來，難得今天咱一家人說了心裡話，就提前給你們吧。”
她遞給我和大姑姐一人一張卡：“老家的房子被徵了地，賠了20萬，你們倆一人10萬，不分親疏，兒女都一樣！”
我知道去年婆婆獨自回過一趟老家，卻不知道是為徵地的事兒，看樣子，大姑姐和老公也是不知情的。
見我們都不肯收，婆婆故意說：“收著吧。我現在也花不了什麼錢，給個壓歲錢還鬧出錯呢，以後不琢磨錢的事兒了。”我們被逗笑了，只得把卡收下。
老公想起什麼，問婆婆：“媽，你真不是因為我沒我姐聰明，才一直跟我不親的吧？”
婆婆愣了一下，深深看他一眼：“你媽當了一輩子老師，當然喜歡聰明孩子……不過啊，你們姐弟倆，從小都聰明！”
我和大姑姐相視而笑，我們都知道，一向清冷的婆婆能這麼說，她和老公之間那點小小的芥蒂，是真的全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