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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牙死了,母親在電話中說。老大牙是村裡的一個老光棍,因門牙比較大而得名。在一次打架中,他的大門牙光榮“捐軀”,但我們仍然叫他“老大牙”。

我一驚,老大牙才五十幾歲,身體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去世了?我上次回家還看見他了。他每次在村子裡看見我都會說,大學生回來了。村裡上大學的孩子不多,他的招呼相當於是給我的誇獎。但每次他都這樣稱呼我,我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了。

怎麼去世的,我問母親。

好像是感冒引起的,他沒有去醫治,突然發作,就去了。

我心中暗暗唏噓不已。

我好像看見了家鄉的刺槐,看見了刺槐下面的一溜青磚瓦房。

我來到最西邊的一間房屋前,那是大牙的屋子。門前的院場上已經三三兩兩地聚集了一些小青年。他們想打麻將,但好像人還不夠,於是在那兒聊天,談笑風生的。

大牙的房門開著。靠近門的左手砌著一個灶臺。灶膛裡塞滿了乾燥的芝麻桿。這是一種很易燃燒的柴火,帶有油性,所以火苗子噼裡啪啦地響。火已經燒旺了,白花花一片,像在歡快地跳舞。添柴的大牙正坐在一把沒背兒的椅子上。大牙的鍋里正蒸著饃饃,不知是肉包還是菜包。

我於是打招呼道,大牙爹(相當於叔叔),你正忙著蒸饃過年呢。這一鍋夠嗎?

聽到說話聲,他將眼光從火苗子上移了過來,忙迴應說,哎喲,大學生回來了。今天小年,我先蒸一鍋。說畢,他繼續往灶膛裡添柴火。我怕打擾了他,於是走過去和那些小青年聊天。

過了十幾分鍾,他的饃饃熟了,他把那些饃饃揀了起來。立即,整個房間裡都瀰漫著水煙子。過了一會,大牙在屋裡向外喊著,娃們過來吃饃饃喲。大家都說,不必了。

他也沒勉強,又繼續往鍋裡添水,然後蓋上繼續燒。於是灶膛裡又“嗶嗶啵啵”地響了起來。他燒水準備燙雞,一隻死去的公雞。

這雞是你今天專門殺的為過年嗎,三掌櫃?有人問。大牙排行老三,所以也叫三掌櫃。

哪兒呀,是它自己死的。

我說讓你殺啊你還捨不得,今兒還不是死了,有人又說。

這雞也知道今天過年,三掌櫃嘿嘿地笑著說,不過它已經瘦了。

三掌櫃說得沒錯。這雞被拔光了毛之後確實瘦得不像個樣。對於這隻公雞,我似乎有些印象。母親給我說過,她曾把大牙的一隻公雞買過來餵養,因為我家沒有公雞。但這隻公雞最後還是掙脫跑回到了大牙家。想到這兒,我好像看見那雞爪子上還有被拴過的痕跡。

它是被別人打死的,三掌櫃邊說邊用手指著雞胸脯上的一個傷口給我們看。果然那裡已經腫得很高了,像被隆過胸。很明顯,有人用磚塊之類的硬物把它打傷了,然後它又因疼痛才慢慢死去的。

剛好趕上今天過年,我說,搞個雞湯喝喝。

三掌櫃又嘿嘿地笑,他正在折那雞爪子,啪的一聲響,雞爪子斷了。聲音很清脆,像是在折一根幹樹枝。大牙腳邊的蛇皮袋上血跡斑斑,還有一地的亂雞毛。那邊,已經有人開始打麻將了。

以上是十幾年前的一個情景。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靠在門口,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大牙的鍋裡。那鍋里正煎著魚,手指長短的小魚。那些魚已經被煎成了金黃色,發出了讓人難以抗拒的香味。大牙不時地起身把魚抄幾下,以免煎糊了。於是,小男孩的眼睛就隨著大牙手中鍋鏟的翻動而移動著。他嘴裡慢慢嚥著口水。他恨不得將兩束目光變成一雙筷子,從鍋中夾起一條魚,趕緊放進自己的嘴裡。

小男孩已經完全沉浸在魚香的世界裡了。

很快,那些魚就被煎熟了。大牙拿起筷子從中夾起了一條,遞給了小男孩。之後,他說,趕快回去吧,不然你媽又找不到你了。

小男孩終於把目光從鍋裡收了回來,他看著手中的魚,真想一下子就把它吞進肚裡。然而,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吃,一點一沫地吃,連魚骨頭都沒有放過。到家前,他已經把魚吃光了,覺得還不解饞,把手上沾的油舔了又舔。

這是三十餘年前的事了,那個嘴饞的小男孩就是我。真的,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魚之一。

轉眼間,老大牙已經不在了。他是一個光棍,一生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這也可能是他早逝的原因之一。

現在,當我再回到村子的時候,可能再也沒有人會給我打招呼說,大學生又回來了。

願他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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