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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剛剛15週歲的我,考上了省城西安的一所中專--陝西省化工學校。由於年齡小,且沒出過遠門,父母自然不放心我獨自前往學校報到,於是父親便送我去上學。

從我老家到省城,要先去縣城,再從縣城坐班車去省城。當時我們鄉還不通班車,需要先步行至通班車的我們區區公所所在地戶家垣鄉街道,再坐班車去縣城。

從我家到戶家垣街道,有三十多華里山路,對於山裡長大的人來說,這並不算什麼。但是,我們卻沒能趕上從戶家垣到縣城的最後一趟班車。看樣子,只能在戶家垣街道住一晚上了。父親一打聽,最便宜的旅店也要四元錢一個鋪位。那時候,四元錢不算少了,吃一碗臊子面只要二角五分錢,買一尺藍迪卡布也只要一元四角。看著天色還早,為了節省每人四元的住店錢,父親便問我敢不敢和他步行去縣上?我初中是在戶家垣上的,知道從戶家垣街道到縣城有八十多里路,也只是比從家裡到戶家垣遠了一倍多一點,便不以為意,就點頭說敢。

於是父子二人便繼續揹著行李步行去縣城。由於過去的時間太久,已記不清那一天是晴是陰,但是似乎不是很熱。我們從戶家垣街道走的時候,大約是中午十二點多一點,我心裡盤算著,一小時走十里的話,我們應該晚上八點多就可以到城裡。我也認為一小時走十里是沒有問題的,因為從戶家垣到縣城,除了半路上要翻一座名為“棕嶺”的小山嶺外,其餘路段都是很平的。步行的話,除了翻棕嶺時需要走一截小路外,其餘路段都是在公路上走,在我看來應該不是難事。

可是真走起來,還真不容易,速度也沒有預想得那麼快。畢竟從家裡到戶家垣,已經走了三十多里了。走到棕嶺山腳下時,已經下午五點多了。父親說:先歇一會兒,吃些乾糧,再繼續走,要一股作氣翻過棕嶺。

也許是看我累得夠嗆吧?父親又給我鼓勁說,只要心裡不想著是在走路,就不會乏了,還說,他以前串聯的時候,還跟同學一塊步行從西安回來過,路上走了半個月,但是牙一咬也就走回來了,跟西安回來的路一比,現在這路算個啥呢?

父親的話還真起了作用。吃了半形子鍋盔,又喝了幾口癟子壺裡的涼開水後,我真有了些精神,便跟在父親身旁,一鼓作氣過了棕嶺。棕嶺那邊的路,儘管平展展的,彎道不多,也幾乎沒有上下坡,可是我的腿卻灌了鉛一樣沉重,勉強走了一截後,腿竟有些軟,再也邁不開步子了,便只能停在路邊歇息。

由於我走不快,便拖累得父親也跟著走走停停。因此,我們遠遠沒能在晚上八點鐘到縣城,而是快十二點了才到。半夜三更的,那還有仍然開門的旅店呢?我們最後只能在長途汽車站售票廳門口窩蜷到次日天明。

第二日清早,車站售票廳大門一開,父親就趕緊去售票視窗排隊,我則在一旁照看行李。可是去西安的正式班次的車票早已預售完了,當天只能買加班車的車票。父親為我們買到的是十點發車的加班車車票。這趟加班車是一輛卡車,自然沒有座位。我和父親便坐在我的行李上,一口箱子和一個鋪蓋卷剛好夠兩人坐。同車的其他人也有坐行李的,也有蹲在車廂裡的。由於車開起來搖晃得厲害,且風也大,便沒有人敢站在車廂裡。

這輛加班車在路上走得很不順利。駛出山陽縣城大約三十華里遠時,竟遇見了塌方,前面的車堵了一長行。車停了大約二十分鐘後,去前方檢視情況的司機回來了,站在車下大聲喊:“還沒著呢!不想走的就趕緊下車回去,離城還不太遠,幾個小時就走回去了。想繼續去西安的,就在車上消停等吧。”

車上有人問:要等到什麼時候?

司機說:誰知道呢?要是等到下午一兩點鐘路還不得通,他就把車開回縣上去了。

等待是漫長的,也是讓人心焦的。父親見我有些坐臥不寧,便寬心說:報名不是總共三天時間嗎?萬一今兒車走不成了,明天肯定能走。

漸漸地,路上湧來了很多婦女和半樁子娃,臂彎裡都挎著圓籠,不住地吆喝叫賣熟雞蛋、麻花、蒸饃和開水。我們帶有乾糧,父親便花五角錢買了一碗開水我們各喝了幾口。

路終於通了。車便又一路顛簸著北向而去。

車到西安時,天已經擦黑。

我們出了長途汽車站,趕到學校在火車站前廣場的接待點不久,學校的大轎子車來了。

大橋車往學校行進的路中,街燈突然亮了起來。我透著車窗望出去,滿眼都是流光溢彩,街兩旁更是一座座高樓呼嘯而過。我以前只是去過縣城,何曾見過如此繁華的陣仗?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了。

但是汽車走著走著,外面的街燈卻越來越稀疏,越來越暗淡了。我暗想學校也許是在郊外吧?想問父親,卻又不敢出聲,害怕車裡別的人聽見了笑我無知。

終於,汽車在越過一段沒有一盞路燈黑漆漆的路段後,似乎拐了個直彎,眼前又亮了起來。突然聽到車裡有人小聲說話,好像是說馬上就到了。果然,過了不到一根菸功夫,車便拐進了一個大門,又前行了幾十米,停在了一座大樓前。

下車後,早有好些熱心的同學圍過來,詢問我們都是哪個班的?然後便有人分別領我們去宿舍。

我所在的儀表八四八班的男生宿舍在教學樓五樓最西頭,是一個大教室改成的宿舍。我讀初中時的宿舍是大通鋪,所以便也想當然地以為中專的宿舍也是大通鋪,便只帶了被子,而沒帶褥子。根本沒想到眼下的宿舍裡卻是架子床,一人一個鋪位。

當晚,我只能把被子折起來,一半當被子一半當褥子,和父親湊合了一晚上。第二日辦完報到手續後,我便和父親一道去買褥子和床單。在距離學校兩站多路的小寨自由貿易市場,買到了床單,卻沒有賣褥子的。我們又打算買網套當褥子。買網套卻需要西安的棉花票,因此網套也沒有買成。父親便說等他回家後再寄一床被子給我做褥子。

因惦記著家裡還有一堆農活,到學校的第三天,父親便要走,並且把幾乎所有的錢都留給了我,只給他自己留了十元路費。我想讓他多留一點路費,可是他說十塊錢足夠了,西安到山陽的車票錢是四塊九,山陽到戶家垣是一塊八,還能剩下幾塊,夠他路上吃飯了。

父親走了,我的軍訓生活也開始了。一個月的軍訓對於以前沒怎麼鍛鍊甚至沒怎麼上體育課的我來說,確實很有些吃不消,晚飯後一回宿舍便想瞌睡,便整整一個月都沒有給家裡寫信。

終於,軍訓結束了。

直到若干年後,我才知道,當初父親並不是因為粗心弄丟了我給他寫的地址,而是他在離開我學校後被人掏兜了。他是在西安解放門汽車站準備買車票時才發現兜被掏了,裝在兜裡的那十塊錢和寫有我學校地址的紙條全不見了。

我不知道父親當時有多絕望。許多年後,他提起此事時,仍要悶上半會。他說他當時坐在車站外的臺階上,先是想二翻身走到我學校去,再問我要十元路費,可是又想,留給我的錢本來就不多,要是他再要走十塊,剩下的豈不更少了?我肯定要受作難。所以他便又打算一邊要飯一邊步行回我們縣上。

但是,他剛準備要飯時,竟然遇到了好心人。他沒有要過飯,也不知道該怎麼要飯,就定定站在一家餐館門口,怯生生地朝裡面看著。飯館裡走出來一個胖胖的老年人,也許是看出了他有難處,就跟他搭起話來。知道了他的遭遇後,那人沒有絲毫猶豫,馬上掏出十塊錢給了他,還從飯館裡拿出來兩個蒸饃給了他……

每每說起那個老年人,父親就一個勁地感慨還是好人多。

是啊,世上還是好人多,父親又何嘗不是一個好人呢?或許,他並不曾做過什麼偉大的事,只是默默地為家庭為子女操勞著。可是,天底下正是有這無數多寂寂無聞的父親,才給無數多的子女撐起了一片天,也為國家之日漸繁昌夯實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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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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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年去天津上技校,每月有16塊錢補助,一個月飯費將將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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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早走一小時,就不會有這麻煩,也誤不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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