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是個週一的早上，林楠照例第一個到崗。

公司每週這天都要開會，她習慣提前半個小時來，把要講的東西梳理一下。

剛到座位，就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手機，下面還壓著一張字條：這段時間工作辛苦了，送給你的禮物。

林楠的心突突直跳。她趕緊把字條撕碎扔進垃圾桶，把手機塞進了抽屜裡。

字條上沒有留名字，但是廖偉的字跡，她怎會認不出。林楠想起來，前兩天午休時，跟同事抱怨說自己的手機卡，肯定是被廖偉無意間聽到了。

她瞄了一眼旁邊的辦公室，燈亮著，但沒人。想來，廖偉是早早來把手機放到她桌子上，又出去了。

02

林楠在一家傳媒公司上班，規模不大，二十多人的團隊，但業務還算穩定。廖偉是她的老闆。

兩年前她剛來時，內容組就三個人，廖偉直接帶。林楠記得有一回，給客戶做的一套選題方案，死活通不過，晚上大家就在一起死磕，一直到十點多，大家夥兒的心態早崩了，最後廖偉說今天先到這的時候，一個個都著急忙慌地走人。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林楠發覺，自此之後，廖偉似乎格外提點她。除了把一些重要的專案交給她，就連分配任務時，也不是像以往那樣簡單交待，而是耐心地跟她解釋為什麼這樣安排。包括林楠提交上去的內容，廖偉都會很仔細地批註。

果然，半年之後，廖偉提拔林楠做了內容組負責人。那天晚上，廖偉給她發了條資訊：別擔心，遇到難題儘管找我，我會幫助你的。

有時候，林楠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廖偉對她的好感，但又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任何一個老闆對於看好的員工，都是如此吧。

03

直到看到桌子上的手機。

林楠不傻，幾千塊錢的東西，不是當著所有同事的面，“獎勵”給她，而是私下裡，作為禮物“送”給她，廖偉的示好顯而易見。

至於自己對廖偉，說沒感覺，那是假的。廖偉這樣的人，是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吧。三十五歲的年紀，為人謙和穩重，事業不算說有大成，但已走向穩定。況且，長相很合林楠的眼。

只可惜，廖偉是“有婦之夫”。他老婆陳靜，在一個私立雙語學校做助教老師，偶爾會到公司來，大家都叫她靜姐；他們有一個4歲的女兒，十分乖巧可人。

林楠已經二十八歲了，不是剛畢業的天真小姑娘，覺得兩個人相互喜歡了就悶著頭往前衝。她很清楚，跟一個已婚男人交往，前途十分渺茫。

林楠家裡不算是大富大貴，但也不差，父母都是很傳統本分的人，她從小到大沒怎麼見過“出軌”、“婚外情”那些烏七八糟的，要自己摻和進這檔子事，總覺得心裡膈應得慌。

再者，看電視劇裡的小三上位，可是得費盡心機手段，林楠覺得自己沒那個本事。

儘管廖偉的示好讓她十分欣喜，但必須把這點莫名升起的情感小火苗扼殺在搖籃裡。林楠在心裡暗暗決定。

相處兩年，她知道廖偉不是個陰險小人。他以送手機這種說曖昧也不算太曖昧，說不曖昧又有點不合適的方式示好，顯然不是想潛規則她，而是在試探林楠的態度。如果林楠沒那個心思，找個合適的說辭把手機還回去，就當這事沒發生過，想來也不會怎樣。

04

很快到了開會時間。

林楠講完內容組本週的專案安排之後，廖偉像往常一樣提出意見。

“我覺得這裡有點問題”，他說著，伸過手來握滑鼠，林楠則把手移開，兩隻手無意間觸碰了一下。如果是以前，林楠不會覺得有什麼，但是這一刻，心裡卻騰地升起一股暖意。她幻想著如果自己沒把手拿開，就讓廖偉握著她的手，那感覺應該不錯。

聽著廖偉在那裡條理清晰地指出方案的不足，林楠偷偷拿眼角瞥他，那種嚴謹，認真又遊刃有餘的樣子，一時讓林楠覺得心蕩神怡。

她已經很久沒談戀愛了。之前親戚也給介紹過幾個，可每每都是極其失望，到最後那次，林楠只在心裡哀嚎，“怎麼就遇不到個好的呀。”此後，她是死活也不樂意再相親了，好在父母開明，倒沒怎麼催過婚。

把廖偉這樣一個男人一把推開，林楠有點捨不得。

當然，此後兩個人的關係悄然發生著變化。

兩個人都晚走的時候，廖偉就送林楠回家。以前他們在一起，從來都是隻聊工作，現在，廖偉會跟她講，自己初中時媽媽就癌症去世了，他爸一直沒再娶；他上頭有一個姐姐，嫁了同鄉的一位大哥，在老家做點建材生意；下頭還有一個弟弟，在老家稅務局做科員。

廖偉會跟她講，大學畢業時他爸一心想讓他回去，他卻堅決留在了上海；會跟她講自己一開始是被老同學拉著創業的，沒想到對方半年就撤了，反倒是自己堅守下來……

05

林楠就這樣和廖偉曖昧不明地處著，除了越來越頻繁地送她回家，好像和普通同事沒啥差別。

有時候她也想，兩個人之間還沒有實質性進展，現在打住還來得及。但是，和廖偉在一起，她實在覺得很快樂，她捨不得。先這樣吧，畢竟也沒怎麼著，不是嘛？

但沒多久，林楠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那天中午，同事一起吃飯，設計組王姐開始八卦：“你們知道嗎，偉哥和靜姐最近在冷戰，好像是因為偉哥借了不小的一筆錢給他姐夫，惹得靜姐挺生氣。”

王姐有個姑表姐，和廖偉老婆是同事，常常能探聽到很多老闆家裡的“秘聞”，大家夥兒都特喜歡聽她侃。

“感覺不至於呀，借錢也不算多大事。”林楠假裝漫不經心地問，心裡十分希望王姐能多透露點。

“那誰知道，說是倆人吵了幾場了。可能偉哥沒跟靜姐商量吧，也或者是他姐家經常借錢。不過好像靜姐跟偉哥家裡人處的一直是磕磕絆絆的。哎，最近公司的事也挺不順，這下偉哥有的頭大了。”

是的，最近廖偉情緒一直不太好，林楠只以為是因工作上的事。廖偉跟她說過，有個甲方的單子，合作了幾年，一直挺穩的。可是他們公司最近換了老大，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趁著年尾到期，把我們給換掉。

廖偉為這事煩心許久了，光飯局就約了很多次，對方卻一直虛以委蛇，態度曖昧。林楠也替他著急，可惜市場部的事，她也使不上什麼力。

06

只是沒想到，廖偉家裡也不太平。

廖偉在她面前從來不提老婆孩子的事，林楠當然也不會問。雖然不知道事情具體是怎麼回事，但林楠認為，廖偉是個聰明人，做事肯定是有分寸的，如果是自己，絕不會因為這種事和他鬧彆扭。

她突然覺得，或許自己以前是想太多了，“婚外情”也許沒那麼複雜，不過是原配夫妻感情破裂，身邊又恰好有一個知心愛人。

林楠再也不想管那麼多了，在心裡下了個決定。

晚上，廖偉送林楠到小區門口，林楠沒有下車，也沒有說話。

“怎麼了？”廖偉扭過頭來問。“廖偉，送我到樓上吧。” 林楠鼓起勇氣，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她第一次這樣稱呼廖偉，覺得這個名字可真是動聽呀。

林楠心裡一直是想要廖偉的，特別想，之所以保持安全距離，是因為她內心一直牴觸“小三”這個詞。

有時候林楠會想，如果廖偉真的熱情似火地想要抱她，吻她，想要和她發生點什麼，也許她就半推半就地從了。但是廖偉在行為上從來沒有越界，甚至連她的手都沒拉過。

廖偉稍微愣了一下，說了聲好。下車後，他很自然地牽起了林楠的手。

07

這下，林楠徹底成了廖偉的情人。

林楠心滿意足地躺在廖偉的懷裡，突然聽廖偉說了句，“我總怕你不樂意。”林楠摟著廖偉，又深深吻了他一次，“廖偉，我太喜歡你，管不了許多了。”

林楠恣意地享受著和廖偉在一起的歡樂，一開始的種種顧慮考量，早就拋之腦後。

她很快換了工作。以前，每次和廖偉一起，即使只是送她回家，林楠心裡都惴惴不安，總害怕被同事發現。現在兩個人不在同一家公司後，約會起來大膽多了。

就這樣過了快一年。最初的激情退卻之後，林楠卻不得不再次面對一個問題：接下來該怎麼辦？

一直不明不白地跟廖偉瞎混著？混到什麼時候呢。放手？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林楠既不捨得，也不甘心。

當初以為既然廖偉夫妻感情不和，自己和他好是理所應當。但現在兩個人的感情突飛猛進，廖偉依然閉口不提家庭的事。林楠有時候甚至想，陳靜到底有沒有發現廖偉的婚外情呀？

08

必須得主動出擊了！

她偷偷停了避孕藥。林楠自信，現在和廖偉的感情已經很穩固，如果有了孩子，他一定會離開陳靜，選擇自己。

過了幾個月，自己的肚子卻一直沒什麼動靜。林楠偷偷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讓她大受打擊。醫生說她激素有異常，想要懷孕，得經過長時間藥物調理。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林楠像霜打的茄子，垂著頭，心神恍惚。想靠懷孕來拴住廖偉，看來是不可行了。但兩個人交往快兩年了，總得有個結果吧。林楠覺得腦袋裡混亂得很，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這麼辦，只是覺得，無論如何，都得有個結果了。

晚上，她叫了廖偉過來。

“廖偉，我今天去醫院做了檢查，我懷孕了。”

“啊！”廖偉很吃驚。

“難道你沒想過，這是早晚會發生的事嗎？”林楠故作平靜。

廖偉沉默了一會，沉著聲音說：“我陪你去做流產吧。”他本來坐在林楠對面，這會靠近林楠，蹲下來，拉起林楠的雙手，握在自己手裡，微仰著頭看著她說：“對不起。”

那真誠的樣子，差點讓林楠軟化了。林楠定了定神，卻覺得心裡哇涼哇涼的。“然後呢？繼續做你的情人？”

廖偉怕是沒想到林楠會這樣直白，又是一陣沉默，“林楠，我沒辦法離婚。”

“你什麼意思？從來沒想過對我負責，是吧。”

“陳靜跟我這麼多年了，我們女兒才6歲。”

“好，好，……”林楠氣惱之下竟不知道說什麼，轉身摔門而出。衝出小區大門，她突然反應過來，“奶奶的，我跑什麼跑，這是我家”。

哼，負責，用嘴負責嗎？林楠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沒想過拿假裝懷孕這件事來哄騙廖偉，這事也根本也騙不了，她這麼說不過是想看一下廖偉的態度，畢竟，“接下來怎麼辦？” “假如懷孕了怎麼辦？” “我們是不是該有一個孩子了？”這些，都是很現實的問題，它們在林楠腦子裡轉過無數次，難道廖偉不是也應該考慮過嗎？

她也沒指望自己一說懷孕，廖偉就立馬離婚，只是覺得廖偉多多少少心裡應該有個數，有過盤算吧。可事實證明，廖偉從來，壓根，沒有為他們這份感情想過出路。

09

林楠覺得自己很可笑，從一開始就錯得離譜。該和廖偉有個了斷了，她平復了一下心情，轉身回去，恰好在電梯口碰到廖偉。

廖偉很欣喜，一邊伸手去拉林楠，一邊說，“我正要出去找你呢。”林楠甩開了他的手，只隨他一起走回房間。

“廖偉，我沒有懷孕，剛才只是試探你一下。咱倆交往快兩年了，總該要考慮一下未來的吧。現在我知道你的態度了，咱們這就斷了吧。”林楠先開口了。

廖偉突然抬頭盯著她，顯然很吃驚，“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非要如此絕情嗎？”

“都是成年人了，說這些有意思嗎？”林楠毫不客氣。

沒有更多的糾纏，他們就這樣徹底斷了。

林楠清理著廖偉的東西，清除著手機裡所有廖偉的痕跡，只覺得心裡一陣一陣地疼。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份不適合自己的感情，卻還是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人總是這樣，沉浸在熱戀的美好中時，往往容易昏頭，不管對方做什麼事，都一廂情願地往好的方面想，就像自己對廖偉。

最初交往時，一門心思覺得這男人好得不得了，他在感情中的試探和小心翼翼，只覺得那是他人品好，在尊重自己。於是禁不住誘惑，一步一步越界。

等到越陷越深之後，又開始盲目自信：我們一步步走到今天，是真心相愛，有感情基礎的，和別的出軌男女不同。好像感情就能戰勝一切。

可惜，熱情退卻之後，才發現感情什麼也戰勝不了。所有一開始就糾結的那些問題，還是要面對。林楠依然要面對廖偉是一個“有婦之夫”的事實，依然要考慮自己的出路在哪裡？

10

而此時，自己已經付出了太多的沉沒成本，抓也抓不住，撂也撂不開。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難以懷孕這個意外，她豈不是還要繼續投入成本，求一個結果？

一個真正對自己負責任，對別人負責任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越界。再深刻的感情，不都要有一個曖昧的過程嗎？不都是從吃飯聊天開始的嗎？只要你有心拒絕，就沒有發展感情的可能，也就不會一步步越陷越深，最終作繭自縛。

這麼一想，林楠反倒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指責廖偉了。他這一路走來，恐怕也是如此吧。

只不過，於廖偉而言，這僅僅是一段無疾而終的婚外情而已，只要不被老婆發現，或者是能被老婆諒解，他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是，於林楠而言，二十八歲到三十歲，兩年的時光，就這麼耗過去了。在自己以後的婚姻戀愛中，這段不堪的經歷，又該怎麼提及呢？

林楠苦笑一下，刪掉了手機裡最後一張廖偉的照片。好在，醒悟得還不算太晚。以後，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好好地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