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週末，倆人說好在家看碟，投影開了，紅酒也倒上了，氛圍烘得剛剛好，徐麗卻接到了電話，要馬上出門。

程大林攔著她不讓走，徐麗說閨蜜約她去逛街，她們喜歡的那家店進了新款。程大林說什麼也不相信，徐麗不想跟他廢話，拿了包就奔向門口。

程大林腿長，先她一步，用身體抵著門，挑釁似地看著她。徐麗扯了兩扯，沒扯動他，一氣之下，她跑到陽臺上，開啟推拉窗，縱身就跳了下去。

程大林一著急，也跟著跳了下去。

樓下乘涼的鄰居們，吃驚地看著這對從天而降的小夫妻。

倆人一先一後落了地，輕輕巧巧地，像是參加了一次彙報演出。原來，徐麗是學舞蹈的，程大林是體育生，兩人的運動神經都相當發達。更重要的是，他們住的二樓，下來的時候，又在空調外機上墊了一下。

他們看了看嚇呆了的鄰居們，又手牽手上了樓，跑到樓上，才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那時，他們的爭吵來得快，去得更快，痛快淋漓，毫不拖泥帶水。

2

下了班，程大林和徐麗湊在一起，商量吃哪家的外賣。飯後，他打遊戲，她刷偶像劇，互不干擾，小日子別提多愜意了。

那天，程大林吃膩了外賣，帶徐麗回家蹭飯。

婆婆看著徐麗精緻的美甲，皺了皺眉，“你們得有個過日子的樣兒，總吃外賣多不健康啊，胃也受不了啊。”

徐麗才不上這個圈套，她要學會了做飯，還不得做一輩子老媽子啊？她踹一腳大林，“聽見沒，趕緊跟媽學做飯。”

程大林癱在沙發上，眼皮都沒抬一下。婆婆白了徐麗一眼，嘆了口氣，進了廚房。飯桌上，婆婆還要絮絮叨叨，主題就是希望徐麗成為賢良淑德的好媳婦。

第二天，徐麗就帶大林去了自己家。

徐麗爸爸是家裡的大廚，他在灶前煎炒烹炸，讓女婿給他打下手，“大林啊，你跟我學著點，小麗最喜歡我做的菜了。娶老婆嘛，就得好好疼才行。”

徐麗站在廚房門口，看程大林齜牙咧嘴地跟一大蒜頭較勁，她衝他得意地笑，他還給她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徐麗就是想讓他明白，誰還不是爸媽的掌中寶？

到底誰做飯的問題，還沒得出結論，徐麗就發現自己懷孕了。這下，婆婆也不忙著教育她了，每天跑來給她做營養餐，唯恐徐麗吃不好，耽誤了肚子裡的孩子。

程大林也跟著沾了光，兩個人躺在床上，比誰的肚子大。徐麗笑他，“到底是你懷孕，還是我懷孕？”

大林並不在意，“我現在陪你一起長胖，等你生完後，再陪你一起減肥。”

3

生完喬喬後，徐麗覺得自己要抑鬱了。

這個小東西，只知道閉著眼睛睡，張著嘴巴哭，煩得要死，人家說的那種從心底氾濫出來的母愛，她是一丁點都沒感受到。

從懷孕的那天起，徐麗就沒過一天好日子，油炸的不能吃，麻辣的不能吃，酒吧不能進，迪廳就更別說了，為了這個小東西，她整整熬了九個月。

本以為生出來就好了，沒想到，日子更悲慘了。晚上，小傢伙兩個小時就醒一次，把她折磨到兩眼發直。白天，孩子睡了，她也想跟著補覺，婆婆卻非要教她做家務。

她最聽不得婆婆掛在嘴上的那句話，“當媽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家裡得有個家的樣子。”

當媽怎麼了，誰規定當了媽就該做這一切啊，這些活她怎麼不教給程大林啊？她兒子當了爹和沒當爹時一樣，該打遊戲打遊戲，該出門會朋友就出門會朋友。

這個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嗎？

徐麗覺得自己變了不少，居然壓住了脾氣，沒跟婆婆吵，她採用了非暴力不合作方式，她買了洗碗機，又買了掃地機器人，凡事能用錢解決的事，她堅決不動手。

只有孃家媽過來的時候，徐麗才能心安理得地癱著，什麼也不用操心，看著她媽哄孩子，做飯，打掃衛生，忙前忙後的，就沒有個累的時候。

徐麗很感慨，婆婆和老媽這一代女人，全部身心都貢獻給了家庭，活得沒有了自己，而且，還無怨無悔的。

讓她欽佩，又有點悲哀。

4

很快，徐麗就發現，婆婆也改變了策略。

那天週末，程大林還在睡覺，孩子拉臭臭了，婆婆把兌好的溫水拿了過來，放在那裡，讓徐麗自己動手。

徐麗不會幹這活，她託著軟軟的小身子，手忙腳亂地，孩子也感覺出她的生疏，小嘴一撇，哭了起來。

徐麗慌了，急得衝婆婆喊，“您幫忙搭把手吧！”婆婆說，“我不能什麼都替你幹，得培養你學會做家務活，這叫授之以漁。”

徐麗在心裡爆了粗口，什麼授之以漁，她咋不授給她兒子？她懷胎十月受盡了苦，剖腹產手術後到現在傷口都疼，晚上喂夜奶換尿布又一夜沒睡，憑什麼事事都是她？

程大林一醒，徐麗就把孩子扔給他，把他攆出了屋。

程大林打了一圈電話，徐麗爸媽、朋友們都說沒見過她。他很怕她真想不開，做了傻事。婆婆也慌了，趕緊打了報警電話。

徐麗媽媽一下子崩不住了，她撲向大林，“要是麗麗有點什麼事，我跟你沒完。”

5

徐麗是半夜才回來的。

她腳底直打晃，喝得醉醺醺的，身上還有很濃的煙味。大林剛鬆了口氣，又被她這個樣子氣了個半死。

等家裡的人們都散了，他跟她好好理論理論，“你看看你，還有個當媽的樣兒嗎？”

徐麗憋了一晚上的氣終於有了發洩口，“我不像當媽的，你就像當爸的嗎？你為這個家做了什麼？我自從嫁了你，生活質量直線下降，別說逛街、買包、看電影，我特麼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有了。你們一個個的，還都來譴責我。我爸媽養我這麼大，不是來給你家做老媽子的。這樣的日子，我早就不想過了！”

她越說越氣，抄起手上的包，就向大林砸過去。婆婆過來攔她，被她一扒拉，差點摔倒。

大林急了，推開她，把他媽護在身後，“你不想過就別過，明天去離婚！”

“離就離，誰不離誰孫子！”

第二天一早，倆人就去辦了離婚手續，財產沒有糾葛，喬喬還在哺乳期，歸了徐麗。

兩邊的老人都嫌他們太輕率，這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們已經閃婚，又閃離了。

6

離婚後，徐麗帶著喬喬回了爸媽家。

她媽原本經營著一個小診所，聘請了醫師打理，自己回家專心帶外孫女。孩子滿六個月後，徐麗也出去工作了，在朋友的舞蹈工作室做兼職老師。

她空閒時間多，經常約好友逛逛街，看看電影，晚上回到家，逗一逗喬喬，吃著爸媽做的飯菜，又回到了在家裡做姑娘的幸福時光。

每個週末，程大林都來接喬喬，去跟爺爺奶奶住兩天。倆人都不是記仇的脾氣，有時說說笑笑的，顯得還挺和諧。

喬喬滿一歲那天，她學會了走路，搖搖晃晃地到處走，幾個大人在周圍伸長手護著，孩子撲到徐麗懷裡，叫聲媽媽，又轉身撲進大林懷裡，叫聲爸爸。

姥姥眼圈都紅了，等大林走了，她勸閨女，“大林肯定是知道錯了，你看他都主動跟你爸學做飯了，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徐麗沒那麼傻，“我才不要吃回頭草，我現在過得多舒服，怎麼可能再往火坑裡跳？”

她媽勸她，要不就趕緊找個男朋友，重新組個家庭。徐麗也沒往心裡去，她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結不結婚的，真沒那麼重要。

但是，沒過多久，她這想法就被打了臉。

7

她媽覺得肚子裡疼，以為吃的不對勁了，沒想到，最後連後背都開始疼起來。

徐麗帶媽去了醫院，是挺嚴重的膽結石，需要住院手術，摘除膽囊。手術不大，徐麗很快聯絡好了醫生，給她媽辦了住院手續。

她給大林打了電話，讓他把喬喬接去奶奶家住幾天。自己又請了幾天假，準備全程守著老媽，她爸也不放心，也守在醫院裡。

等她媽從手術室出來，大家都鬆了口氣，她爸這才覺出頭暈，原來是犯了高血壓，也躺進了病房裡。徐麗只得又僱了個護工，那幾天，她一個人跑上跑下的，到三樓看看老媽，又到五樓看看老爸。才兩天的功夫，她的眼窩都凹下去了。

等老媽能吃東西了，徐麗問她想吃什麼，“我想吃你爸熬的青菜粥了。”老媽說完才意識到，老伴也躺在醫院裡呢。徐麗讓她放心，“我這就回去做，保證跟我爸熬的一個味。”

徐麗跟老爸問了操作流程，覺得簡單的很，而且，她昨天去了趟超市，食材都是現成的。她回到家開啟冰箱，才發現好像出事了。

她把冰淇淋放在了冷藏裡，化成了水，把青菜放進了冷凍箱，都凍得不能吃了。

她把冰箱斷了電，收拾著那些粘乎乎的東西，氣得直罵自己笨，連個菜都不會放，罵著罵著，她的眼淚就出來了。

她一直自詡離了婚過得照樣瀟灑，現在才明白，都是因為有父母在她背後撐著。如今，爸媽病倒了，想喝碗青菜粥，她卻做不到。

徐麗去飯店裡買了兩份粥，開啟病房的門，卻發現大林來了，桌子上還有個很大的保溫桶。她媽招呼她過來，“大林說他自己煮的，你嚐嚐，味道還不錯呢。”

徐麗瞥了大林一眼，心裡有點五味雜陳。

8

等爸媽出了院，徐麗終於吃上了一頓熱乎飯，滿足地直嘆氣，“這才是家的味道，我在外面唸書的時候，最想念的就是這個味道。”

她爸忍不住說她，“你呀，也該學著做做飯了。要不然，等喬喬長大了，她想家都不知道該想啥。”

自從徐麗離婚後，她爸媽也沒少反省自己，他們太寵著這寶貝女兒，啥也捨不得讓她幹。她長大了，成家了，生娃了，卻不能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徐麗沒搭茬，但她聽進去了。她開始學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她拿出更多的時間，更大的耐心，陪喬喬玩玩具，給她講故事。孩子也慢慢跟她親近了，吵著要跟媽媽睡。

程大林看到了，他忍到來接喬喬的時候，才裝作不經意地問她，“聽說你去相親了，人怎麼樣？”

徐麗回答得很認真，“還不錯，喬喬也很喜歡他。我正有事要跟你商量，如果我和他結婚了，喬喬的姓能不能改了？”

程大林急了，“喬喬是我閨女，憑什麼跟別人姓？”

徐麗撇了撇嘴，“還你閨女呢，你能給她個完整的家嗎？”

他毫不示弱，“我當然能。”

這次爭吵的結果是，他們倆又去了民政局。程大林拿著重新領到的結婚證，再看著徐麗一臉賊笑，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當。

9

其實，程大林等這個臺階，也很久了。

程大林一直以為，是徐麗的刁蠻任性導致了他們離婚。後來，他才發現，自己並不只是受害者。

當初，他們以為，年齡到了就可以結婚了，其實，進入婚姻的心智和能力都沒準備好。

他以為，徐麗有老媽照顧就足夠了，根本沒意識到自己作為丈夫，作為爸爸，應該做些什麼。他忽略了妻子的情緒，又在她和老媽發生矛盾的時候，選擇了逃避。

他想彌補，重新給女兒一個家，證明自己也可以是個好丈夫，好爸爸。

婚前，自己掙錢自己花，沒錢了還有爸媽。婚後，柴米油鹽、水電煤氣，各項雜亂支出，尤其是做了父母，想給孩子、老人有保障的生活，只能放棄任性揮霍，多一份籌謀和操勞。

那不是可悲地失去了自我，而是終於脫離了父母的庇護，成了能承擔起整個家庭責任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