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給了我們苦難的經歷，也饋贈慷慨。一些人，一些事，終究在生命的列車中，轟隆隆，愈發深刻。」

聽到他去世的訊息，我非常震驚，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他是被拉貨大車撞死的，他歲數比我小，唉……”，父親說。

他是我們村的村長，後來升為村會計、村主任。記憶中，他總是一臉樂呵呵的樣子，愛開玩笑，平時遇著誰都會打招呼，聊一聊。因為他和父親一樣，都非常喜歡下象棋。所以對他的印象更加熟悉、深刻。

在極度落後、貧窮的年代裡，文化娛樂活動極度匱乏。

記不清是幾歲的時候，有一天，父親拿著一個尼龍袋子一邊晃一邊問我：

“猜猜裡面是什麼？”

我能聽到因晃動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十分好奇，卻摸不著頭腦。

“袋子裡裝得甚啦？”

“哈哈，這回你有耍的了！看！”

父親一邊說著，一邊解開袋口；左手捏著袋口，右手抓著袋底往上一提，左手一鬆，嘩啦啦幾十個圓圓的、木頭做的小玩意兒在炕上滾落開來！裡面還夾著一張皺皺巴巴的牛皮紙片。我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一幕像魔術般神奇！

“這是象棋。一共有三十二顆棋子，這個牛皮紙是棋盤，你看，這上面有’楚河漢界’好比兩個國家的分界線；下棋好比打仗……”

從那天起，我的生命裡有了象棋，開啟了與中國古老智慧的對話。父親在閒下來的時候就教我下象棋。象棋是我童年甚至生命裡最神奇的禮物，它讓我懂得什麼叫捨得，什麼叫小兵過河能頂大將，做事要不驕不躁、考慮周全。

象棋陪伴我走過了玩兒泥巴，放羊、挖野草的五彩童年。

他有一個女兒，和我同齡。後來又生兒子，由於計劃生育查得嚴，即使是村長也要“悄悄的”養；一開始是把孩子安置在他哥哥家裡養活的 。

計劃生育影響了幾代人，而在農村，家裡如果超生，把孩子寄養在親戚家裡，或者很多年不能給孩子落戶的現象很普遍。

至於他是怎麼當選的村長，我不知道，也不關心；小孩子是不留意“政治”的。在童年的簡單生活裡，對他的印象就是：好人。“好人” 大概是小孩子心中最美好、純真、最高階的表達。

越是落後和貧窮的農村，鄰里鄉親的感情越是深厚。這份厚重的情感抵抗著生活的貧瘠，是生命中最亮的光。

誰家的牛跑了、誰家的騾子脫韁吃了別人的莊稼了、誰家買了一臺能放出各種神奇聲音的收音機了等等，這些訊息總是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傳遍家家戶戶。他是公認的好村長，做人用心，做事負責。 他擔任村長的時間裡，為村民謀了很多善事。

鄉里每每發下檔案，他總是第一時間，挨家挨戶的通知。有時會一直忙到晚上。總能在晚飯後，被子已經鋪好，就要睡覺的時候，看到他一手拿著那隻昏昏欲睡的手電筒，胳膊夾著幾張紙，抽著“大青山”牌香菸；大步流星地走進屋：

“鄉里又來‘精神’了，關於今年咱們村農業稅的事兒；老王，你們家今年該交的錢是……我給你算算啊……”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抽了一半的煙掐掉，將剩下的半根裝進襯衫胸口的口袋。從褲兜裡掏出那隻筆管已經裂了的圓珠筆，熟練地在那幾張印著紅線的‘精神’背面開始計算……

臨走，總不忘說一句“老王，每年都是你家最後交，今年可得早點啊！哦，對，哪天咱們再殺一盤?”一邊說著一邊得意洋洋地走出屋。父親總是很有默契地跟在後面送他，也不忘回一句“今年爭取早點交錢……明兒個，咱們就殺一盤！我看你是又手癢癢得不行了！”

“哈哈，行。不用送了，把棋坨坨準備好，把棋盤盤擦得亮亮的！非得讓你見識見識我馬後炮的厲害！”

（上篇完結，中篇即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