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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初冬的晚上,入夜的寒意悄然滲進暗沉的空氣裡。橙黃日光燈下,輕言慢語中,她說自己患上了絕症。從她眼裡,我沒讀到戲言,也沒讀到恐懼。兩個多月來,心裡的疑慮,就這樣被她輕描淡寫地化解開來,那絮絮輕語和著淺淺的笑,化成了那夜清冷淡白的月暈。

調到新部門兩個多月了,我知道她逢週末必趕往京城,如她所戲言:以趕集的節奏每週準時上京叩拜師傅。北京至廣州,高鐵約十小時車程,每週末往返一次,其間必有緣由,又似乎不便隨意過問。

癌細胞在她胃部已集結成一個面容猙獰的瘤子。那夜,這個清瘦安靜的中年女人,坐在我對面,面帶微笑輕聲說起了她的故事。期間一小段靜默,隔在了我們中間,夜色中,我感覺有清冷的風在窗外幽幽浮動。

“現在醫學那麼發達,跟本已不存在什麼絕症了”我望著她一雙疲憊但清澈的眼,安慰道,說的也是實話,許多癌症患者,經過積極治療,十幾年了也依然好好的活在這世上。

“沒事!”,她感覺到自己的話似乎給我帶來了不安,反過來輕聲安慰我,看著那淺淺的笑,我沒忍住用牙齒輕輕咬住下嘴唇,無意間也似乎洩露了當時極複雜的心情。

我們不是關係太密切的人,十幾年來幾乎未曾同部門共事過,交往甚少,她給我的印象一直那樣,面帶微笑,安靜平和。那晚加班,在辦公室裡,我們慢慢從天氣談到了她自己。

每週五下班,吃個快餐後趕往高鐵站,當晚在通往京城的高鐵上睡上一覺,週六清晨到達北京,拜見師傅——那個一直為她開藥治病的老中醫。週六診病,開單,抓藥。週日晚上,再踏上開回廣州的動車,一覺醒來,又奔忙在了回公司上班的路上。

半年多來,這是她週末雷打不動的日程。她沒談及那個拿到診斷證明書,很多人視為死亡通知書的灰暗日子,也未談及自己是怎樣從一個健康人被歸類成絕症患者的心路歷程。

她跟我說,每個週末的行程,可借週日一天的空閒,仔細遊玩京城每一個景點。以前帶孩子去過一次北京,走馬看花,怎麼就沒發現首都有那麼多的美景。這段南北奔跑的日子,她遊走了北京及附近好多的地方。週日玩上一天,晚上在高鐵上睡得特別香,特別沉。

半年多來,她幾乎沒因患重症而休過假,領導建議給她安排一個輕鬆些的崗位,她也以坐辦公室少運動空氣不太流通為由謝絕了領導的好意,依然整天進進出出跑著外勤。

南國的初春,燦爛的黃風鈴,一樹樹,一簇簇,已開得忘乎所以。無人會留意,這個不停來回奔走在花樹下的女人。

正月十七早上,辦公室裡格外熱鬧,好幾個同事嘰嘰喳喳圍在她電腦前,觀看她拍回故宮元宵燈會的照片。按耐不住興奮的她,臉上有著喜色的紅暈,有些凌亂的發,似乎還殘留著染自北國的風霜。那一幕幕以夜色為背景紅牆綠瓦中的元宵燈火,看著卻隱隱有種隔世的蒼涼。我有些不忍去看她此刻熠熠發亮的目光。

元宵佳節,她破天荒請了兩天假,只為不錯過那場九十四年一遇的故宮元宵燈會。

正月十五,京城下起細細碎碎的小雪。一個南方的女子,揹包裡揹著挽救她生命的草藥,趣味盎然的獨自行走在紫禁城燈火闌珊的夜色中。流光溢彩的皇城,這晚藉著斑斕的燈火,穿越時空又回到了那個寫滿傳奇故事的輝煌年代。

九十四年一遇的燈會,當然的不容錯過!然而,永恆的生與永恆的死,相隔僅在那不可知的一瞬間,又有多少人會認為,九十四年的輪迴,會被輕易的就此錯過?!

常言道世事無常,然而未感知死神擦肩而過之時,誰會懷疑自己的來日方長?!誰會去細數往後餘生剩餘的時光?!我不會,你不會,我們都不會。

對於生之祝福,我們習慣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除非病入膏肓,否則誰也不會認真算計自己生命餘下的晨昏,這不是一個吉利的命題。然而,人生的起點至終點,對於每一個人,皆有著可精確至秒的標準答案,誰又能否定和迴避呢?!

數不盡的明日,如同日光,如同空氣,早已淹沒在人們似乎永不停息的呼吸裡。往後餘生,想起來總是那樣的漫長與迷濛,所以,我們總在不經意間輕易的錯過!錯過花開,錯過花落;錯過清晨,那被第一縷陽光喚醒的時刻。時光總在無休止的懈怠中,被磨蝕得那般的暗淡與無趣。

南國五月,早已走過春暖花開的時節,春去春尤在,花謝花還開,那個依然匆匆行走在花樹下的女子,願她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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