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的小阿姨，今年七十二。他母親兄弟姐妹四人，分別是老大他媽，大舅舅，小舅舅，小阿姨。由於外婆一直在生育，導致他媽生他姐，居然比外婆生這個小阿姨，還早了一個多月。

文革沒多久，上山下鄉，他姐和阿姨都是著名的老三屆。插隊去了吳江。小舅舅去了吳縣，在哪裡認識了從南京過來插隊落戶的小舅媽，哈哈，二十歲就結婚了，小表弟已經在他媽的肚子裡了。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睏惑。十年一晃就過去了。姐姐和阿姨都參加了第一屆恢復高考。老黃姐姐考上了南師大，阿姨落榜，隨著知青迴流到了本地。找了一個廠裡的工作，宣傳方面的。很快就和她們單位的一個技術科小夥子戀愛結婚了。小夥不是本地人，丹陽的，種種不可描述的原因，姨夫相當於上門女婿。婚後很久單位分了一套住房，阿姨強勢的很，姨夫唯唯諾諾。

她倆結婚的時候，外公還活著。當時家裡老宅九間平房。外公外婆和他媽這一戶住東面三間。中間兩間帶一個廂房是小舅舅一家。西面三間住著大舅舅留在本地的長子他大表兄一家。在老宅不遠的一個巷子裡，還有一套房，面積很小，年代久遠，要拆遷了，外公就做主，這套拆遷房就給小女兒。很快，拆遷房子就拿到了。阿姨不知咋想，直接沒要，轉手賣掉了（大概兩萬元不到）。這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事情。這件事，外公怕以後糾紛，四個子女做了一份契約，說明此事，每人一份，各自保管。

阿姨的工廠，效益不好，是做車輛配件的，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就有倒閉趨勢。老黃的媽就鼓勵自己的妹妹學點書法，以後可以教書上課，謀一條出路。

阿姨很有天賦。或許是老黃外公家書香門第的緣故，很快自學成才的阿姨，書法進步很大。他媽這個專業美術老師都說不錯。阿姨想開班授課，當時她單位已經要破產關門，上個世紀的下崗工人故事你們都懂得。姨夫也重新找工作去了，到一個私企上班幫忙。

長姐為母。老黃媽很小就當家，外公在外打拼，外婆身體虛弱，管不了事，就是老黃媽當家。那年十一歲。老黃媽對妹妹的事情，無比上心。就把自家廳堂改建成簡易上課教室，讓妹妹暑假班寒假班平時招生開課。隔壁的小舅舅後來對老黃感慨：你媽真的偏心啊，對這個妹子好的沒法說，電費水費開班都是阿姐付錢，妹子開班最少七八年，賺多少不猜，沒有給姐姐一分錢，還不要一點本金。教材紙張都是你媽拿回來的，哎。

阿姨有一個獨女，今年也40了，未婚。大學是南京藥科大，研究生畢業。找工作的時候，老黃媽跑他那裡最少三趟，比監工都厲害。老黃有個同學那個時候在上海某醫藥國企做副總，老黃媽把任務交代給老黃，老黃只能硬著頭皮去完成。每次看著老孃顫顫巍巍的出現在公司門口，老黃還能說什麼呢？大熱天自己坐公交車過來找兒子為外甥女工作的事，老黃只好放下工作先陪她吃午飯，飯後專車送回，還要答應有訊息就告訴她，她好轉告妹子。

老黃同學非常給力，關照了人事部經理，老黃表妹符合他們單位進人條件，只要來報名，一定錄用。甚至給了老黃一個定心丸：如果別的單位進不去，我們這裡一定要她。

老黃把這個好訊息轉告他媽，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媽說你表妹已經自己找了一個外資企業去應聘了，應該不用幫忙了。老黃內心悲涼，阿姨你廣撒網是不錯，問題是你老姐七老八十的，你把她調動起來，後果代價就不管了。這件事給老黃留下一個極其不好的印象。他忽然發現阿姨其實是利用主義者，自私自利的厲害。找他媽幫忙的時候說的多麼孤立無援的感覺，聽的他老孃急死，眼淚汪汪。恨不得撲上去幫忙。一旦不需要，立馬輕描淡寫，似乎和阿姐的努力沒有一毛錢關係。是，確實沒有幫上忙，這一點沒錯。不過，有事有人，無事無人，這個做派，不好。可憐他炎炎夏日來回奔波幾趟的媽，怕自己耳背電話說不清楚，親自跑兒子單位，一定要當面耳提面命。

平靜的歲月，終於在十年前打破。理由非常牽強。打破平靜的人出乎意料。09年左右，老宅面臨拆遷。三戶的戶主，分別是老黃媽，小舅舅，大表哥。外地定居大舅舅表示拆遷的事情大兒子全權負責，他就不過問了。風聲傳到了阿姨的耳朵裡，她主動找我媽，要分拆遷款，是三家全款的1/4。也就是說，她要作為外公四個子女之一參與拆遷款的分配。老黃媽只好表示詫異。這個其中有個隱情：外公當年買這個房子，是五十年代。其實是和老黃媽合買的。老黃媽五十年代初已經工作許久，中學老師。月薪五十左右。這是高工資，一年收入買這三間房，問題不大。東面三間的錢是老黃媽自己出的。外公其實是買了中間和西面三間。這件事，他們四兄妹是知道的，外公在世說過。只不過房契是一張。外公的名字罷了。

老黃媽提議開一次家庭會議。茲事體大，這一次，他媽無法輕易表態，也不能隨意偏袒。老黃媽，小舅舅，大表兄，小阿姨四個人閉門會議。後來披露的資訊如下：

阿姨居然直接了當先耍無賴：不承認當年拿到那套外公答應給她的房子。小舅舅說：妹子，有契約的，我們都有，你要不要看一看？然後阿姨才承認。又說當年賣低了，吃了大虧。另外三人都看著她，只能無語。你自己急著賣，房子都沒看，就轉給自己同事了。錢總拿到的吧。阿姨說當時為啥急著賣，是因為窮，沒錢去裝修，才賣的。

會議不歡而散。哪裡能有結果？

拆遷過程漫長，一年多過去，終於進入實質性程式，搬遷。老黃媽那個時候也不住老宅了。有一天就單獨把自己的幾個子女喊到老黃大姐家裡。媽媽顯露出讓三個子女大為出乎意料的胸懷：她懇請三個子女同意，她想把自己名下三間房的拆遷款分15—20%給自己的這個小妹。阿姨同不同意，她不清楚，她去談，但是首先要自己三個子女同意。

老黃的大姐家條件一般，有點不太樂意。老黃的哥沒意見。老黃就說，媽，聽你的，不過，如果阿姨還不同意，千萬不要再勉強。

過了一陣，有一天晚上，老黃的媽讓大表兄陪著去了一趟小阿姨家。居然，阿姨沒同意這樣的方案。堅持己見。媽媽流淚回家了。說再也不管了。

沒過多久，老黃媽媽忽然腦梗塞去世，倉促匆忙，夢中沒有痛苦走了。

喪事，這個妹妹居然沒來弔唁。姨夫也沒有出現。外甥女也沒有出現。

老黃默默心裡感嘆。或許是青年時期的插隊遭遇，讓這個阿姨變得總覺得人人虧欠自己。但是同樣經歷的人，那麼多，也沒有都這樣啊。

個人的問題。

老黃覺得自己的媽媽是真正的偉大。越發的懷念。馬上十週年忌。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