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沒有給父親立碑。

即使哥哥走後，嫂子給他立了碑，我也還是沒有想給父親立碑。

老屋早就已經被挖掘機扒到屋後坑裡了，不知哪塊是父親死時房間的磚頭。

姐姐給我打電話說，書林，父親不行了，你趕快回來！我們六姊妹，一個性格，姐姐一般從來沒有電話，現在來了，我知道，事情嚴重。我趕到神龍小學把兒子叫出來，我向班主任請假，班主任說，畢業考試只有六天了……我執意請假。

趕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我胡亂扒了幾口飯，對守在父親旁邊的哥哥說，你去睡吧，今天我來。

我和衣躺到床裡邊，聽著父親的呼吸，喉嚨有很多痰，出的氣多，我輕輕呼喚父親，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想著明天，說不定父親就醒過來了。什麼時候睡過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門開了我才醒來，啟發伯伯說，書林，趕快舀一盆水來，你父親要去了！

我跳下床，奔到廚房，扯了一個毛巾，順手一個臉盆，操起一個水瓢，舀了兩下，奔到啟發伯伯面前。啟發伯伯說，揪幹。他拿過毛巾一邊抹臉一邊說，只能抹三袱子，臉上一袱子，胸前一袱子，背後一袱子。

啟發伯伯剛抹完就喊，義珍，從楷去了！

我一看，父親真的斷氣了。母親帶頭哭，姐姐和兩個妹妹跟著哭。

原來這門前是一條長溝，現在家家戶戶做房子，把溝都填起來了。

出殯那天，沿著這條溝，要抬到石板橋那兒轉彎。八大金剛的規矩，每逢一個轉彎，都要歇一次，我們都要表示一次。哥哥不耐煩了說，老子們自己抬！好在嫂子按下了，隨了。

終於過了這個橋，上了汽車，去了火葬場。

這條路原來是土路，中間有個彎。

這個義地原來是分給我們家的旱地，切了一塊出來。

父親的墳已經成了這樣，我打算清明節回來加高一下。

記得發兵哥跳進墳坑看了看，轉頭對八大金剛說，可以下了。於是，最後一遍哭，逐個撒土，埋起來真快。

最後一餐，我陪八大金剛。

妻說，你這個人蠻有意思喔，該哭的時候你不哭，現在你倒眼淚都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