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的夏天,外嫁廣東的萍帶著家眷回老家度假,幾個當初要好的同學便相約聚一聚,一來敘敘舊,二來看看彼此過得怎麼樣,操辦此事的組織者月兒特別申明要帶另一半。
我家先生那時在北京打工不在家,我便答應帶著女兒去參加。
等我坐車從鎮上趕到縣城時,已近黃昏,我只好打車去了鑫海灣國際大酒店,到達包房時,萍、月兒、星、燕四家已到了,大家互相介紹後紛紛就座,她們都帶著另一半,只我一人帶著孩子。
月兒說:“大家先喝茶等等吧,菲菲和她的另一半馬上就到,他們一到我們就開吃。”
大約十多分鐘後,門被輕輕推開了,菲菲和她的另一半走了進來。
我正在喝茶,抬起頭一看,眼珠子差點驚掉了,那是一張十年前在佛山火車站出現過的臉,臉的主人叫林鋒。
因為太過震驚,我手裡的茶杯“砰”的一聲掉到桌子上,頓時茶汁四濺。
林鋒也看見了我,震驚程度不亞於我,臉瞬間慘白。
大家都吃驚的看著我們,還好女兒的叫聲打破了這僵局,她說:“媽媽,你的白裙子髒了。”
我慌忙起身,說了聲:“抱歉,我去洗手間了,”便逃也似地跑了。
二
在洗手間,我一邊擦拭裙子,一邊平復心情,十年前那驚濤駭浪的一幕,如電影般清晰再現:
那是1995年春天的一個早晨,那時的我在佛山城區一家五金傢俱廠當文員,晨起吃完早餐後,我將辦公室打掃乾淨,便開啟電腦,坐在老闆的大班椅上悠哉悠哉地看頭天晚上我打的工資表是否有錯。
我剛坐下沒多久,老闆便推門走了進來,我嚇得“呼”地竄了起來,尷尬極了,彆彆扭扭的想開蹓。
老闆卻一臉鄭重地說:“如梅,你去沙發上坐好,我有話和你說。”我乖乖地去沙發上坐好,等待著老闆的指示。
老闆還是一臉鄭重,他說:“如梅,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要作好心理準備,千萬別害怕,”我的心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
老闆接著說:“我被人敲詐了3萬元,嫌疑人可能是你老鄉,指名叫你將錢送到佛山火車站。”宛如晴天霹靂,嚇得我渾身抖個不停。
老闆又說:“你別害怕,我已報警了,我開車送你去火車站,到時會有很多便衣警察保護你。”我還是渾身哆嗦不止,牙齒都發出了咯咯聲。
一會兒,老闆用報紙包了三萬元錢給我,順便將他的手機也給了我,說是嫌疑人叫的,到時好電話聯絡。我害怕極了,卻也無能為力,只覺像恐怖片一樣恐怖。
到了佛山火車站廣場,我下了車,老闆將車開走了,我心驚膽顫地抱著錢和手機,站在火車站廣場的噴泉旁邊,等待著命運的煎熬。
不久,電話響了,我接了電話,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好像是林鋒的。
林鋒是我老鄉,那時的他是個混混,整天和一幫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因為我們廠百分之八十的員工都是老鄉,所以林鋒常來我們廠找老鄉玩,一來二去,大家彼此都熟悉了。
但因為他一直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所以他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不佳。每次看見他我也只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但是我沒想到今天他這麼大膽,竟幹起了敲詐勒索,他難道不知道這是違法犯罪嗎?
我“喂”了一聲後,便不再出聲,只聽林鋒說:“如梅,你將錢送到青雲旅館來吧?”
我嚇了一跳,我想起便衣警察告訴過我,無論嫌疑人要我將錢送到哪兒都別答應,只叫他自己過來拿,這樣比較安全。
於是我便說:“不行,我害怕,你自己過來拿吧?”
林鋒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說:“我不聽你的,你到售票大廳來拿吧,我不會送去的。”
林鋒說:“好吧,你等著,我一會兒就到。” 掛了電話,我拖著灌鉛般沉重的雙腿,慢慢地挪到售票大廳。
不久,透過人頭攢動的人群,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真的是林鋒,他是帥氣的,但此時卻是邪惡的。
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起了圈:“過去,不過去?過去,他立馬被抓,一生就這樣毀了;不過去,又縱容了他,不知道將來會怎樣?”我內心萬般糾結。
思忖良久,我躡手躡腳的慢慢移到人多處,背轉了身,我決定放他一馬,畢竟他還年輕,不能因為這點小錢而毀了一生。
他轉了一圈後,好像沒發現我,也許是看到我背轉了身,於是就匆匆走了。
我不禁長吁了口氣,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三
沒想到十年後,我們還會再相見,而他,竟然成了我同學菲菲的枕邊人。
十年過去了,但看他現在的樣子,應該混得不錯,穿一套淺灰的柒牌西裝,同牌子的白襯衫,繫著銀灰色的領帶,更顯得他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一款黑色LV男款公文包,顯山露水地顯擺著他身價的不菲。
菲菲也穿著質地考究、做工精良的淡黃色旗袍,高高挽起的烏髮上,彆著一款成色極好的碧玉簪,左手貼腰握著一款白色LV女式手包。她的面板白晰細膩,絲毫不見皺紋,可見保養極好,也足見家境殷實。
十年了,早已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十年了,滄海早已變成了桑田,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決定閉口不提,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待我返回包房,已開始上菜了,我走到菲菲身邊,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看你找的帥哥太帥,驚得我差點花容失色。”
菲菲“撲哧”一樂,笑看身邊人,我也朝他微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晚宴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緩緩結束了,大家提議去唱歌。 在ktv包房裡,大家紛紛鬧起來,有唱的、有跳的、有猜拳的、有拚酒的……我陪女兒靜靜坐著,邊喝茶邊看她們熱鬧。
玩了一會兒,女兒鬧著要睡覺,我便和她們告辭,菲菲提議讓林鋒開車送我,我慌忙拒絕。
菲菲說:“夜深了,你娘倆打車不安全,還是讓林鋒送你們吧。”盛情難卻,我和女兒便坐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我們都很沉默,快到家時,林鋒說:“如梅,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我說:“還好,你看起來更好。”
他笑了笑,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當年在佛山火車站,我看見了你,可我發現你背轉了身,一定是你提醒我有危險,於是我便匆匆走了,回去收拾行李立馬回家了。感謝你讓我沒有走錯路,否則我的人生便要重寫了。”
我也笑:“那時候太年輕啊,年輕就會衝動,而衝動是魔鬼啊 。”我們倆相視大笑。
林鋒繼續說:“我回家後,決定去學技術,不再遊手好閒了。於是去跟我堂叔學裝修,一來二去,手藝越來越精,腦袋越來越靈,於是我便組織了一幫人,成立了自己的裝修隊,當上了老闆。這麼多年打拚下來,也算小有成績吧。”
我們便聊便行,很快就到我家了,說是家,不過是一座空曠而簡陋的大房子。2002年鎮上搞開發,我們買了140平米的宅基地,然後蓋了上下兩層,地皮費加蓋主體就耗光了我們的積蓄,所以裝修時我們只簡單化,能住就行。
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麼大的房子,平時就我和女兒在家,顯得又空蕩又冷清,也很害怕。每天天不黑就將門早早上鎖,一有風吹草動便嚇個半死。
林鋒進到我家,環顧四下,不禁皺了皺眉說:“如梅,你家大是大,可太簡陋了。”
我說:“沒辦法,當年蓋完房子就沒錢裝修了,還好,能住就行,等哪天有錢了再重新裝修吧。”
林鋒說:“這樣吧,我本就是搞裝修的,你們家的裝修就交給我吧?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想回報當年你對我的大恩大德。”
我說:“那不行,當年也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我雖心存善念,但你心中的天使也出現了,若是你當時執迷不悟,飛蛾撲火,恐怕我也救不了你,所以說我只不過是你人生路口的一個轉折點而已,大恩大德談不上啊!”
林鋒說:“可那時你若不轉身,我必定會走過去,那後果不堪設想啊!你就給個機會我報答你吧?”
我說:“不必了,我從來沒想過是我救了你,也沒想過要你回報我,若是你有心,就去多行善事,權當謝我當初的一點善念吧?”
林鋒很無奈地點點頭。由於夜已深,我也不便久留他,於是便送他出門。
四
一個星期後,菲菲打電話給我,說是約了萍一家去她家小聚,叫林鋒開車來接我和女兒也去她家一敘。
我答應了,一小時後,林鋒的車到了,我和女兒上了他的車,不久便到了他的家。
林鋒的家在林縣縣城近郊,標準的花園別墅,佔地寬廣,內設有假山噴泉,亦有小橋流水,寬大的養魚池裡,各色魚兒快樂地游來游去。寬敞的花園裡,各色鮮花爭奇鬥豔。綠茵茵的草地上,見縫插針地配備了小孩子玩的滑滑梯、蹦蹦床、鞦韆等,可見主人是懂得享樂和有品位的。
萍一家早到了,我到後就和他們坐在客廳喝茶,萍兩個兒子,菲菲一個兒子,就我一個女兒,四個孩子在花園裡嬉戲打鬧,笑聲清脆悅耳。
我們邊喝茶邊聊天,我和萍都羨慕地說:“菲菲,你命真好啊!嫁了個會掙錢又帥氣的老公!”
菲菲一臉幸福地笑著說:“呵呵,還好吧,只是林鋒掙的錢從來不當錢,到處亂花。不是捐錢給福利院,就是捐錢給養老院,還幫村小學維修房子卻分文不取,我們村的水泥路也是他投資興修的,就好像那錢不是他家似的。”
林鋒不好意思地阻止菲菲說:“菲菲,別提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讓你老同學見笑了。”
菲菲笑著說:“我偏要說,好讓我老同學羨慕羨慕我。”
她繼續說:“你們不知道吧,其實我們家林鋒現在是我們縣的名星企業家了,手下好幾百號人哩,因為常常捐款給福利院敬老院,現在也是兩院的名譽院長哩。每逢節假日我和他去福利院敬老院看望他們,那些老人孩子都像見到親人一樣和他握手擁抱,常常讓我激動地淚流。”
林鋒紅著臉看向我,我則嘉許地點點頭。 心裡也對他充滿了欽佩之情,心想:“當年那一轉身是對的,看今天成就了一個多麼完美的人啊!”
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魔鬼和天使,有時候,一念之間,便是魔鬼和天使較量的時刻,所謂一步成魔一步成佛吧?
十年前,在最後一刻,林鋒心中的天使戰勝了魔鬼,才成就了他今天這多彩而亮麗的人生。而我,只不過是在那一刻,點亮了他的心燈,讓他沿著光明的道路前行而已。
我做夢也沒想到十年前的一次善念,居然會成就這麼一個完美的人;我也沒想到,十年後一次不經意的邂逅,是如此的美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