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按照我事先叮囑過的“有事兒打電話時最好在晚六點下班後。”因為剝貝柱兒掙錢靠的就是時間,分分秒秒都是好的。如天氣好不遇風浪,張家養殖場是要用兩條船同時出海取回扇貝。所以百十多名來自河南、河北的姐妹是不愁因貨源供給不足而耽擱掙錢時間的。如此,每天晨起三點至晚六點,除早、中、晚,三頓飯,耽擱不過半小時外,上廁所都是跑去跑回。而我早晨這頓飯十頓有八頓捨不得時間去吃。好多姐妹也是如此。
電話裡姐姐的聲音軟軟地“她、他們沒來接媽。”“媽今天咋樣?吃飯好嗎?我沒有安慰姐姐,先問媽的情況。“媽還行,吃飯正常。今兒香香來著。”聽姐姐這樣說,我心裡輕鬆些。姐姐喂媽媽飯絕對不用口嚼,而是攪碎後用勺兒慢慢喂,這樣用時要長些。這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如果三妹她們不來接,姐姐的傷臂,一人是不能抱媽媽去沙發坐的。而我做熟了,抱媽媽上下炕不是問題。這樣想著,電話裡訊號兒很弱。我安慰姐姐說:“姐,你別急,他們可能是臨時有事?一會兒我打電話問問。”我不知其中原因,只能對姐姐這樣說。
我卸下手腳穿戴,在衣服上抹了抹溼漉的手,把電話打給三妹。裡面一陣忙音。等待中我去了外面。好不容易通了,我用緩和的聲音叫了一聲:“冰芝啊!”可裡面三妹的聲音卻極為含糊。聽不清她時斷時續的說什麼。我只好結束通話,把電話又打給妹夫。電話通了那一瞬,我仍然保持著緩和,問他怎麼不去接媽?妹夫倒很是痛快,不等我把話問完,便痛快地回答:“快了,二…姐。明…兒不去,後兒準去。你…彆著…急了。”雖然通話不暢但勉強還是聽清了。有了他“後兒準去。”這句,我放心的掛了電話。但給姐姐回話時,我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姐,他說了,明兒個去接媽。”
第五天,我打電話給姐姐。姐姐的聲音像哭。“冰霞啊!他們還沒來呀!”“那你沒打電話問問冰芝,為啥不來?”
“我問了,冰芝說讓我等等。她們有事兒。”姐姐的話我無言以對。“有事?她家能有啥事兒?啥事有照顧媽媽重要啊!”我傻傻地想著、愣著。
第六天中午,利用吃飯的十分鐘,小妹急火火地聲音傳到了我的手機裡:“二姐,他們還不來,這可咋整?”“那你去,幫幫大姐。”因為訊號不好,我趕緊回小妹這句。“我去著,剛回…~喂媽…~飯了。我…”訊號兒斷了。從這刻起,我心忐忑起來。剝柱時老走神兒,一天下來天總共才剝三十多斤,而豔麗將近八十斤。
晚上,我走出鋪屋兒,無精打采。海沿兒上,水聲“譁、譁、地”,拍打著泥岸。夜,冷風嗖嗖!風中我撥通妹夫手機號碼,舉起手機在耳邊一語不發。聽他怎麼解釋?當時以氣之下,第一句話就想劈頭蓋臉罵他。可我不能那樣做。果然,他的聲音裡帶著些尷尬:“二姐,…快了,明兒…就…去。”放下電話,我淚流滿面。“悔不當初啊!我就不該來。為什麼?他們倆這是怎麼啦!為什麼?”我在心裡叫苦不迭。只能恨恨地責備自己。
“你想走嗎?咋地啦?這時走,五百元全勤獎沒啦!”此時一直跟在我身旁,見我情緒不對的豔麗突然發話問。面對好友我無需再忍下去,就把事情的緣由跟她說了。結果越說越氣,越說越傷心“我就不該來,掙什麼錢?什麼全勤獎?我媽…她…一百六十里的海灘,老闆是不會送我走的。不認路,叫我怎麼辦?”我哭訴給豔麗。“是啊!要是我二姐一家的股兒就好了。但停了一下。她又說:“這時候正是用人荒。今兒,吃飯時二姐偷偷兒告訴我,她們從東北僱來的八個人,被別的鋪花高價搶走了。你說這可咋整?”告訴完我情況,豔麗又為難地囁嚅地說了這句。我無心替東家擔憂,只為自己眼前無法擺脫的難事而煩心!冷風中豔麗仍陪我站著。感激中,我牽起她的手。
回鋪屋兒,見外地姐妹們洗漱完已經躺下,有的已進入睡意。豔麗悄悄拿起盆,去外面接水準備洗腳睡了。“是啊!大家太累了!”想著,我只好拿起手機。無奈中給兒媳香香發去資訊:“這兩天你受點兒累,去幫大姨照顧下姥姥。時間不會久了,三姨會去接的。”還好,收到資訊的兒媳立刻回覆:“知道。不用惦記,我今兒還去著。”指望不上老公,只能求助兒媳了,可這不是我情願所為呀!
第八天上午,殷殷盼望中一直揣在口袋裡的手機終於盼到鈴聲響了。妹夫和祥,用自信而滿足的聲音向我報告:“二姐,媽我已經接來了,你別惦記了啊!這回就住我家了。”他的話,前半句是我最期待!最想聽的。而後半句是我最反感的。喜憂參半中我心裡罵著“倆滾蛋,等回去跟你們算賬。”那時,不知他倆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心裡真這麼想。
“今天為止,媽媽在我家正好住了八個月零十一天。只是這八天裡難為大姐了。”我這樣想著。接完妹夫電話,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了。可以平靜一時了。
海灘勞作忙碌而緊張。雖然票子不是天天到手,但每天二百多元,(每公斤貝柱按九元計算,外加全勤獎)大夥兒在心裡數著呢!所以,覺得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已是第二十五天了。期間,我自然我會利用吃飯這十幾分鍾時間給三妹家打去電話。儘管海灘上訊號不好,但從斷斷續續的應答中還是能瞭解到媽媽平安的訊息。就這樣,忙碌中我放鬆了警惕。
恰恰就在這時出事了。我以為我把什麼都想到了,囑咐到了。可突發事件我卻始料不及。但自信自己可隨機應變。當時離徹底完活兒還需半個月時間。
來這兒的第二十五天。昨夜海風大作,船不能出海。這,無疑對老累了兩個多星期的姐妹們自然是好事,興事!她們巴不得“貓風兒”呢!所以早飯後,說笑過後的姐妹們便補起覺來,一個個呼呼大睡。而那時我躺在自己床鋪上,心已經飛到媽媽那兒去了。“媽現在怎麼樣?瘦了?還是胖了?再幹半個月,我肯定堅持不了,立冬後三妹家瓜棚活兒就開始了,媽媽怎麼辦?”憂慮中我輕輕翻了下身,隨之睡意襲來。
可當我剛剛進入朦朧中時,枕邊的手機卻突然清脆的響了起來。而這響聲哪裡是清脆?簡直是刺耳!這刺耳的聲音不僅使我慌忙抓起手機一激靈爬了起來,而且屋子裡的其她八位姐妹也被鈴聲驚擾了。有的迷糊湖睜開兩眼機械地聽著,有的則直接坐了起來。睡在我身旁的豔麗幾乎就是和我一同爬起的。我抓起手機看著上面的號碼,下意識地接聽。小妹的哭泣聲立刻傳進我的耳朵:“二姐,媽三天沒吃東西了,我看不好!你快回家吧!”
“阿?”我像被沸水燙了般地驚叫一聲,隨之身子軟軟的!旁邊的河南姐姐隨即抱了下我的肩頭。撫摸中說著“別急、別急”!驚愕中,豔麗立即跳下床鋪,跑到門外。急急地喊著:“玉海,玉海,快,她媽媽不行了,趕快送冰霞走。”聽到喊聲的張家老四,應聲出來。
那時,我已飛快下地穿鞋,揣上手機抓起圍巾,邊出門,邊繫上,並做出鎮靜的樣子回頭朝姐妹們說了句:“今年完活兒,恐怕送不了你們了。”姐妹們默默點頭,送我出門。不知什麼時候豔麗把手提袋裝好,遞給我說:“裡面只裝了簡單東西,大件兒,衣服被褥和工錢過後兒再來取吧”!我感激地朝她點了一下頭。
場院裡,玉海已坐在車裡等我。啟動時,豔麗的二姐和她的妯娌們用不忍與不捨的目光相送,滿臉盡是同情。豔麗的二姐一邊揮揮手,一邊囑咐“冰霞,別太傷心啊!有啥算啥吧!”我點頭,含淚向她揮揮手。
玉海的皮卡在顛簸的土路上儘量開得平、穩、快。人,則一臉肅面沉著,一語不發。“這哪裡是往日那個專和女人愛說愛笑的“張老四”啊!”我低下頭去,“快點兒!快點兒!再開快點啊!”心裡只有這個念頭。
車到三妹家門口,玉海終於開口了“姐,我就不進屋了,”想開點兒吧!人都有這一回。”隨即他又說:“大哥說了,工錢,和全勤獎的事兒你放心!這次破例。”面對這個小我十多歲的男人,一時不知為何?激動難言!我做出悅色,面送他上車,但不等他車著火兒,我便迫不及待地轉身奔向房門。
我迅步急奔。屋子裡靜的可怕。到了門口,腳,輕輕落下。掀開門簾兒時,媽媽!我一眼看到了炕頭上躺著的媽媽!另一頭兒,小妹淚臉傷悲!我輕輕走到媽媽跟前。此時的媽媽,就見她頭深深埋進枕頭裡,露出的半張臉瘦消而蒼白!稀疏而凌亂的銀髮散落地不成樣子。望著兩眼緊閉,生命體徵似是而非的媽媽的慘相,我的心不知碎成了幾瓣兒!這哪裡還是我的媽媽呀!才二十五天啊!可憐的媽媽!
我使勁地嚥下淚水,湊向媽媽的臉,兩手撫起她的頭,屏住呼吸輕輕地聲聲呼喚著可憐的媽媽!“媽媽!媽媽!”我一連五聲,一聲高過一聲。在聲聲呼喚中!終於,媽媽被我喚出了意識,和知覺!那時,就見她眼皮微微發動。我繼續呼喚,再看,她不僅眼皮在動,嘴也微微發顫,而且睜開了眼。同時想抬頭,但媽媽的頭卻抬不起來了。她只好使勁睜眼,頭依然想動,也許媽媽是想抬頭看看我,但她的頭卻永遠也未抬得起來。無奈中,她只能眼睛使勁向上、向後翻看。媽媽是那麼用力,那麼渴望!而她的眼珠卻是白白的,定定的,一動不動。媽媽的這一舉動把我嚇呆了。那一刻直覺告訴我,媽媽把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了!因為從那一刻起,還差三天就是(冬月,初八,媽媽八十一歲生日)媽媽的眼睛永遠閉上了。
閉眼後,只有絲絲息息細弱呼吸的媽媽靜靜地睡著。擦去淚水,我摸摸炕是涼的。小妹同我一樣,剛才我喊媽媽時,她也爬在媽媽枕邊,邊喊邊抽泣。我吩咐一聲去給媽燒炕。小妹應聲立刻出門。我這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脫鞋上炕。我要給媽媽擦臉,梳頭!
燒完火小妹回屋。在我問了許多個為什麼後,從小妹的支吾、吞吐中,我自解、自答。
原來,他們把媽媽接來時,大姐也跟著來了。她在這兒住了五天伺候媽媽,算是示範給三妹二人。之後,覺得他倆熟悉的差不多了,就回家去了。接下來就看她們了。也算不錯,媽媽吃喝無大礙。十多天過去了,沒事兒。那時三妹夫妻有些沾沾自喜。於是,媽媽來這兒的第十五天晚上,她家突然一窩蜂地來了十多人。其中有她的婆婆、嬸嬸、大姑姐、小姑妹、妯娌、小叔、鄰居夫妻,這還不夠,要命的是還有媽媽曾經保媒過的一對夫妻。也是她家親戚。小妹說到這兒,我就什麼都明白了。這些人名為看媽媽,實則聚會聊天兒。因為三妹家處世為人的習慣我清楚。“熱情好客”是他家常態。不過,這也有其中原因所在。妹夫和祥平日有生意做,除經營農用肥料外,還為某兩家菜籽店代銷改良後的優質棚室種子。那時正直甜瓜下種發芽臨近時節,所以人們才聚在一起。一、是來拿種子,二、是來看八個多月未曾某過面的媽媽。三、便是藉此機會盡興聊聊天兒了。從小妹的話中話裡,那次情景對三妹而言 簡直是洋洋自得!
心想:“瞧,只有在我家,媽媽才可樂享此番境遇呢!你們有這樣嗎?”於是,她們便將媽媽抱下床來,將她放進沙發裡。然後蓋嚴被子,由三妹指著,讓媽媽挨個兒相認。她是誰?他叫啥?”而奇蹟就這樣出現了。媽媽不僅認出了梅梅的奶奶、姑姑等。而且當三妹又指向另外兩人,媽媽定睛一看竟然叫出了由她保媒後,幸福成家的夫妻,“志文兒,”和“豔兒”的名字。見此,眾人高興得不得了!三妹就更不用說了。便在當晚將這一“喜訊”電話告訴了小妹。
如此,身患重度梗塞的媽媽在毫無意識準備的狀態下,突然就被這種她曾經十分熟悉的環境,熟悉的身影,熟悉地面容、和熟悉的聲音,深深刺激了!然而,媽媽一時的清醒則在第二天一早則以悲劇出現了。媽媽一天不吃東西,昏昏欲睡。而當時興勁兒未消的三妹夫妻卻依然樂在其中,未覺出這是異常和危險來臨。而是誤認為昨晚媽媽因興奮過度後,“太累了”所致,歇歇就好了的理念。第二天,仍飯食不進意識模糊。他們依然不為所動。直到晚十點,媽媽突然行為異常,大聲呼喚姐姐的名字:“冰珍、冰珍、冰珍啊!你姐在哪兒了時,”三妹這才覺得媽媽大事不好。慌亂中,她抱起媽媽連連告慰“媽媽,媽媽,我姐在她自己家裡,你想她?等明天讓和祥去接,讓我姐來看你。”然而,儘管她費了口舌,可那時媽媽依然處在萬般焦急中,有種不見大女兒誓不罷休的架勢。情急下三妹夫頓時靈機一動撥通電話,並跟姐姐說明情況,然後將聽筒遞給三妹,三妹接過電話,當即將話筒貼在媽媽耳朵上。
那頭兒,有了事先準備的大姐立刻叫著:“媽!媽!我在家,我是冰珍,是你大閨女。明天我去看你,一定去。姐姐有意將聲音放得又平又緩。最後還問了句“媽你聽見了嗎?”有了大姐的一番安慰!媽媽這才舒了一口氣,臉上也平靜下來了。嘴裡併發出了一聲“哦”的迴應!之後媽媽再無聲息,從此一睡不起。所以那天清晨知道媽媽危險在即,三妹便給小妹打了電話。小妹聽了急急奔來,見到媽媽那幅樣子。便立刻給我打了電話。 而那時三妹已知曉媽媽時日不多了。但與小妹見了面,她告訴她的是:
“媽媽這是到壽了,死就死吧!反正我也對得起她了。我們家棚裡活兒馬上就開始了我得下地。沒空兒陪媽,你看著吧!”
聽小妹哽咽著對三姐敢怒不敢言的敘述,我冷冷地想:“她真敢實話實說啊!”那時我對三妹恨之入骨!而此時我卻消失了二十多天。
望著奄奄一息的媽媽:“媽媽最佳的搶救治療,這一寶貴時間又錯過了!不僅錯過,而且是作為她的親生女兒,錯過後不願彌補的自願放棄啊!媽媽呀!”想著我心裡揪心的痛!
而那時的三妹夫妻依然在她們的瓜棚裡忙。“真好啊!媽死到臨頭了她、他們全然不顧竟一門心思忙她的甜瓜。”那時我心有多悽?多涼?自知自明。我苦笑、也是嘲笑。不僅嘲笑我的姐妹,更嘲笑我自己。嘲笑沒遇好丈夫,遇事沒商量。嘲笑我的拿不起,不果斷。嘲笑我卑微的出世地位,嘲笑我所有的不如意!即是當時我果斷決定:“找車,立刻送媽媽去醫院。”可我身無分文,怎麼辦啊?”
落寞中想著心事兒。“媽媽的心願是什麼?會不會?”
如此,我掏出手機給兒子、舅舅一家,打去電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