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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篇

1986年深秋,看似毫無徵兆,祖母突然病倒了。

短短几天前,祖母還跟我們一塊,在院子裡剝玉米皮。

祖母病倒前,我因傷風感冒在炕上躺了兩天。

因為那時候經濟條件差,傷風感冒這種小毛病,是不會去尋醫問藥來醫治。

家人讓我多喝水,蒙上厚厚的被子多出汗,躺上幾天就會熬過來。

經歷過高燒汗蒸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種煎熬,大汗淋漓如同架在蒸鍋上,悶熱的讓人十分難耐。

當病人退燒後,身體會出現虛脫,頭暈四肢無力,經過一段時間才能夠恢復正常。

晚上,祖母還在燈下跟別人嘮家常,看不出來有什麼異常。

就在我感冒第三天的早上,我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看到同時躺在炕頭上,與我相隔有一段距離的祖母,側臥著身子面對我,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我詫異的問祖母:“奶奶,你咋哭了”?

祖母沒有回答。

我連續叫了幾聲:“奶奶,奶奶”!

祖母一直不應聲。

我趕緊呼喚家人:“快來人呢,俺奶奶叫不做(zu)聲了”!

母親在廚房裡走過來。

母親連續著呼喚祖母:“娘,娘——你難受嗎”?

祖母仍舊不回答。

母親告訴我:“你快起來,你去找你爹來,看到你爹——就說你奶奶添了病,讓他趕快回家”!

我穿好衣服,這是兩天後我第一次下炕,虛脫的身體稍有些不適。

我剛走到院子中央,看到父親在院門口走來。

我告訴父親:“爹——快家來吧,俺奶奶添病了,叫不做(zu)聲了”!

父親走進屋裡,看了看祖母的情況。

父親對我說:“你騎車子去西李家,見到你舅姥爺(祖母的弟弟),告訴您舅姥爺——讓您舅姥爺快點來,就說您奶奶長病了”!

然後父親又對我說:“你從你舅姥爺家,再去你舅家,找到你大表哥,讓你大表哥來給你奶奶看病”!

我大表哥,在他們的村裡做鄉村醫生。

從我家到舅姥爺家,有十多里路。再從舅姥爺家去我舅家,也有十多里路。返回家,還是十多里路。

十六歲的我,第一次獨自騎腳踏車走這趟陌生路。

見到舅姥爺,我簡單的告訴了舅姥爺,我祖母的病情。我就又走上了去我舅家的路上。

儘管,深秋已是農閒時刻,大表哥仍舊下地去摟棉花葉,弄回家來餵羊。

是妗子告訴我,大表哥去了地裡。在地裡我找到大表哥,我告訴了大表哥,我的來意,請大表哥到我家為我祖母去看病。

我幫大表哥將堆好的棉花葉,裝進包袱打好包。大表哥背起包送回家,我們各自騎著腳踏車,一刻不停的回到我家。

這時,舅姥爺早已來到我家。舅姥爺和我父親分別坐在方桌兩邊的椅子上,舅姥爺焦急的在等待我回家。

我不知道二哥什麼時候來的。二哥頭枕著被窩卷,躺在炕上,就在祖母旁邊,頭朝著相反的方向。

一家人看到我大表哥來了,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上前告訴我大表哥,我祖母的病情。

我大表哥片刻都沒有休息,就給我祖母把脈、聽診。

最終,我大表哥給我祖母診斷為:慢性心臟病。

我大表哥給我祖母開出藥方,在父親的吩咐下,我就近在村醫藥所取來藥物,大表哥給我祖母做了皮下藥物注射治療。

針對祖母的病症,做了醫治。 忙完這一切後,時近中午,父母做好了飯菜招待我大表哥和我舅姥爺。

飯桌上,我舅姥爺不喝酒,只有我父親在陪伴我大表哥喝酒。

酒席間,舅姥爺的二兒子,我的二表叔。

二表叔聽說我祖母病了,也趕來看望他姑(我祖母)。二表叔十分關心的在詢問著我祖母的病情。

二表叔不喝酒,也在酒桌旁落座。

閒聊中,父親當眾嘆了口氣說:“唉——天冷了,還沒有錢去買炭”!

二表叔對我父親說:“小利(我的小名)跟著我幹活的工錢還沒有算下來,你看這樣行嗎——我先給你付上碳錢,等工錢算下來,我從工錢里扣下行嗎”?

我父親聽到了二表叔所說的話,爽快的回答道:“感滋(感情)那太好了”!

二表叔又對我父親說:“你趕緊讓新賓(我二哥)和小利(我的小名)去吃飯,吃了飯後跟著我一塊去孫家供銷社去買炭,稱好碳我去付錢,讓新賓和小利把碳拉回家”!

父親急忙召喚——枕著被窩卷躺在炕上的我二哥:“新賓,你趕緊吃飯,吃了飯叫新利(我的名字)和你一塊跟著你表叔去買炭”!

躺在炕上懶洋洋的二哥對父親說:“你讓新利到我那裡(二哥家)去拿鞭子的,我趕著頭骨(牲口)車去”。

父親坐在餐桌旁催促我:“新利,你趕緊到你二哥家把鞭子拿過來,跟你二哥一塊去拉碳”!

早飯沒吃忙到中午,我卻不能坐在餐桌上於人共餐,只能站在一旁,捧起一碗早晨的剩飯,填飽了中午早已飢腸轆轆的肚子,飯碗筷子剛剛放下,我又被父親指使,跑出家門,到二哥家去拿鞭子。

那時二哥家沒有院落,只是擁有一排獨立的房子,沒有院牆三面敞開。

我高高興興的來到二哥家,我推開二哥家的房門。

二嫂背對著房門,懷了抱著她的小女兒,坐在灶臺旁。

我問二嫂:“嫂子,鞭子放在哪了”?

二嫂聽到我說話,她坐在那兒轉過身。

當我看到二嫂紅腫的眼睛時,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我沒有去多想。

二嫂溫和的對我說:“那不——就放在門後面了”。

當我去門後找鞭子的時候,一件讓我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

二嫂抱著孩子突然站起身,她一邊說著一邊跑到我面前。

二嫂怒氣衝衝的對我說:“你二哥死到哪裡去了”?

十六歲的我,那時我還特別的迷信,如此不吉利的話,我不樂意聽。

於是,我脫口而出撒了一句慌,我對二嫂說:“俺不知道”!

讓我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是抱著孩子的二嫂,竟然在我措不及防的時候,用手撕破了我的臉。

我拿起鞭杆,想揍二嫂,看著抱著孩子的二嫂,卻無從下手。

就在我遲疑的時候,二嫂奪門而逃。

跑到房門外的二嫂,她把孩子放在了距離房門口三四米的地方,二嫂她一個人跑出去了很遠——很遠。

二嫂站在距離我幾十米的地方,大聲喊著:“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我走出房門,站在看著我哇哇大哭的小侄女身邊,我被撕破的臉皮,能夠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當我看到遠處那奸詐的二嫂時,心裡有一種怒火在燃燒,我恨不能把二嫂抓在手裡,狠狠地去她一頓。

哇哇大哭的小侄女,讓我更加心痛,看著無辜的孩子,心裡擁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十六歲的我,面對突然發生的這一切,我只能站在小侄女面前,呆呆地無語!

就在此時, 我一個遠房嬸子(杏林叔家的嬸子),急急忙忙的跑過來。

嬸子抱起了我哇哇大哭的小侄女。嬸子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對我說:“好孩子,別跟你嫂子打仗了”!

面對嬸子對我的誤解,我委屈的掉下了眼淚。

我哭訴著對嬸子說:“嬸子,不是俺跟她(指二嫂)打仗,你看看她都撕(wei)破了我的臉”。

我本想跟嬸子說明情況。奸詐的二嫂依舊站在遠處,大聲喊著:“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這讓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怎能壓抑住心中的怒火!

我憤怒的罵到:“我操你娘,你(指二嫂)打了俺,還跑出來造謠生事”!

嬸子在一旁制止我。嬸子對我的說:“別罵,讓人笑話”!

我指著二嫂對嬸子說:“那個色孩子(指的是二嫂),她有多麼氣人,她打了我——俺未(mu)還手,她還當眾這樣造謠生事”!

讓我更加生氣的是:風風火火趕來的母親,對自己言行更加毫不負責任。

針對出現的問題,母親不聞不問,卻當眾責罵我:“草您娘,你不懂事,您奶奶長病,你還出來惹事”!

可是母親明明知道,是父親和我二哥,讓我來二哥家拿鞭子,出現了問題,母親不問清事實,卻當眾踐踏事實墮禍我,這樣的母親能不讓我感覺可恨嗎?

面對毫不負責任的母親,只會給我火上澆油。

我心中的怒火,都是因為拿我當出氣筒而奸詐的二嫂所造成的。

我當眾憤怒的指著二嫂說道:“我草您娘,我跟你拼了”!

我想追上二嫂,把我所受的委屈,用同樣的手段償還給二嫂,我要撕了她!

於是,我去追趕二嫂。趕來的父親卻把我按壓在地上。

父親責備我:“你不怕被人笑話嗎”?

難道怕笑話:“就讓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成為一個成年人的出氣筒嗎”?(看到二嫂紅腫的眼睛,足以證明,二嫂是跟二哥鬧過矛盾,二嫂拿我撒氣)

難道怕笑話:“就讓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去忍受奸詐的二嫂,當眾去造謠生事去嫁禍於人嗎”?(二嫂打了我,我還沒有來得及還手,二嫂怕我報復她,才會當眾喊打死人了)

難道怕笑話:“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就只能去接受,一個對自己言行毫不負責任的母親,肆意踐踏事實嫁禍於我嗎”?(母親明明知道是二哥和父親讓我去拿鞭子,母親卻當眾責罵我:是我不懂事,我奶奶長病,是我出來惹事,這種對自己言行毫不負責任的母親,能不讓我感覺可恨嗎)

怕笑話:“自從祖母有了病,父母只是在安排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去做事,你做父母的又做了一些什麼事情呢”?

父母只會安排兒子去做事,出現了問題,毫不負責任的父母,不聞不問事實,就連兒子臉上的傷都視而不見!

面對毫不負責任的父母,他們只是長了一張去譴責別人的嘴!

毫不負責任的父母,讓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去做了太多,當遇到問題時,在無辜的受到了委屈時,被人誤解時,奸詐的二嫂當眾造謠生事時,毫不負責任的母親不問事實,當眾卻踐踏事實去嫁禍於我,十六歲的我,就要面對這一切。

把我俺在地上的父親,依舊在強迫我,父親嚴厲的對我說:“別鬧了,起來跟你二哥去拉碳的”!

十六歲的我,就要承受著這一切。

帶著一顆受傷的心,我跟二哥把碳拉回家。

我生氣的去責問母親:“娘,你明明知道是你們讓俺去拿鞭子的,你咋還當眾罵俺——是俺不懂事,俺奶奶長病,是俺出去惹事呢”?

母親問我:“你們是怎麼打起來的”?

我把事情原尾告訴了母親。

母親埋怨我“你傻嗎,你不會跑嗎”毫不負責任母親,就這樣只會譴責別人!

這種毫不負責任的母親,面對矛盾,除了踐踏事實就是埋怨別人,從來不認為自己擁有錯誤; 這樣的母親,她會帶給兒子什麼呢?

祖母生病期間:我舅姥爺一直陪伴在祖母身邊。

祖母生病期間:有時清醒有時糊塗。

祖母生病期間:經常唸叨著的是她的每一個子孫。

祖母生病期間:有一次,祖母非常想念我大哥。祖母就問我姐姐:“芳,您大哥去幹啥了,我很想他——都這麼長時間了,他也不來看看我,我是不能爬——我能爬的時候,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他家去看看他”!

姐姐對我祖母說:“俺大哥去上班了,下了班他會來看你,你現在到了俺大哥家——你也見不到俺大哥,俺大哥不在家”!

祖母在重病中煎熬了十幾天,有一天下午,父親安排二哥、姐姐和我,去杜店糧所賣玉米。

當我們賣完玉米,三人回到家中時,我們家的房門敞開著,祖母的軀體用藍布罩著,祖母躺在臨時搭設的床榻上,在室內正對著房門。

看到此景,我胳膊依靠著門框,我不敢相信,因為這是生平我第一次,與親人生死之別。我不相信,祖母會這樣輕易地離我而去。

我呆呆的靠著門框站了許久。

是母親告訴我們:“您奶奶過去了(去世了),你們走了不一會,您奶奶就不行了,您奶奶嚥氣的時候,一家人都不在她身邊,只有您舅姥爺陪著她,您舅姥爺看見您奶奶不行了,就去找您爹,你爹回到家後,又去找來別人,幫助您奶奶換好衣服,忙完了這一切”!

祖母走了,讓我忍不住失聲痛哭。

祖母的遺容,是在淨面儀式上,每一個親人,都要掀開罩在祖母臉上的藍布,為祖母擦拭臉龐。我看到——祖母睡的是那樣的安詳!

在這個家族中:祖母是唯一,一個擁有包容心、具有擔當的人,就這樣走了!

祖母去逝於:1986年10月,享年70週歲。

祖母去逝的那一年,我十六週歲。

杜新章

自傳待續——

第一次公開發布時間:

2021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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