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82年夏天，林憶南初見蘇永文。

當時鎮上只有一家診所，一個老醫生，老醫生忽然得病去了外地治病。蘇永文是被外派來的醫生，年紀輕輕的，透著一股書生氣。

就在蘇永文剛來的那天晚上，林憶南半夜發燒，爸媽帶她去診所。她是蘇永文到鎮上後接診的第一個病人，蘇永文舟車勞頓，飯也沒吃，給她打針開藥。

聽說蘇永文還沒吃飯，那會兒鎮上也沒什麼飯館開門，林憶南的媽媽就拉著他去家裡吃飯做答謝。

結果，因為這頓飯，林憶南跟蘇永文被傳出了緋聞，說他倆在談物件，還說以前就認識之類的。

只有過一面之緣，但因為這個緋聞，林憶南跟蘇永文捆綁在了一起。

從此，林憶南見到蘇永文都會臉紅。

02

那時候，林憶南剛滿20歲。

不管怎麼解釋，緋聞一旦存在，就很難消散，她跟蘇永文好像再也不是普通關係了。

她總會忍不住多關注他，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也會多留意一些。

林家在鎮上開店做生意，林憶南長得也漂亮，喜歡她的男孩子，都能排隊了。

林憶南多少有些驕傲，她有時候想，蘇永文大概也會喜歡她。

一旦這樣想了，她對他便有了期待。

但是蘇永文吃住都在診所，她如果不生病，根本就沒機會見到他。

終於有一天，她又生病了，但她歡歡喜喜的，挑了最好看的裙子，別上最時髦的髮卡，穿著高跟鞋去診所。

林憶南的媽媽一看，“你是去相親，還是去看病啊？”

林憶南唰地紅了臉。

到了診所，蘇永文正在給一個小男孩打針，小男孩哭鬧，他耐心地哄，語氣溫柔的讓人聽了骨頭都軟了。

小男孩乖乖地紮了針都不哭了。

林憶南怔怔地看著他，手緊緊攥著，心跳都加速了，蘇永文過來給她量體溫，一量高燒39度，蘇永文給她打退燒針，大概他也聽說了傳言，兩人全程都沒說話，但眼神相碰，什麼都沒說，卻像說了很多。

林憶南的心，被某種情素灌得滿滿當當的。

她明確感受到，她的喜歡，在這一刻變成了愛情。

03

林憶南的喜歡，在心裡越釀越多。

只是，她不知道如何捅破這層關係，如何讓蘇永文知道，她只能去診所。同學病了陪著去，朋友病了陪著去，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病了，她也陪著去。

林憶南鼓起勇氣跟他說話，柔柔地叫他蘇醫生。看似風輕雲淡，其實緊張得要命，多看一眼都覺得滿足。

蘇永文也不那麼拘謹了，跟她打招呼，或者笑笑。

時間一長，她的用意，蘇永文自然看在眼裡了，但是兩人誰也沒說出來。

年底，林憶南家的鞋店到了旺季，忙得沒空往診所跑了，沒想到，蘇永文會忽然出現在店裡，還是來買鞋的。

可是，林憶南家賣的是女士鞋。

林憶南捋了捋頭髮，理了理領子，問他買什麼，蘇永文支支吾吾說快過年了，給他媽媽和妹妹買鞋子。

林憶南掩不住嘴角的笑，幫他推薦，蘇永文一邊看鞋一邊問她，“你最近在忙什麼？”

林憶南說，“我，我看店呀。”

蘇永文才發覺自己問題很傻，他垂下頭說：“好久沒看見你了。”

林憶南撲哧笑出來，“我沒生病，也沒親戚生病……”

蘇永文的耳朵都紅了，丟下一句診所有事，明天再來就跑了。

林憶南望著他跑開的背影，笑得臉都紅了。

第二天，蘇永文又來看鞋，林憶南早早等著他，穿著秋天的裙子，冷得她直哆嗦，但她背直挺挺的。

蘇永文選了半天還是沒買，中午時間一到，他又跑了。

蘇永文連著來了四天，終於買了鞋子，林憶南借他給她看過病的理由，給他打了折。

第五天，蘇永文沒來，林憶南有些失落。

第六天，林憶南忍不住了，她在家衝了個冷水澡，發起了高燒，一量體溫39度，趕緊往診所跑了。

蘇永文已經休息了，聽見敲門立刻開了門，一看是林憶南，眉梢眼角都帶了笑。

他給她量體溫，動作輕柔，叮囑她多穿點衣服別感冒了。

這以後，林憶南幾天沒來，蘇永文必定會出現在鞋店，蘇永文幾天沒來，林憶南就會“生病”去診所。

林憶南知道，他也是喜歡她的。只是，他一直沒有表白，而她也不好意思跟家裡人說，到底怎麼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呢？

04

轉折是春天的時候。

診所分來了一位剛剛畢業的女護士，林憶南一聽說就跑診所去了，一看那女護士，年輕又漂亮。

站在蘇永文身邊，兩人看起來郎才女貌，特別登對。

林憶南心裡酸酸的，看了一眼蘇永文，他正忙著看病也沒空理會她。林憶南轉身跑了。

沒幾天，蘇永文跟小護士也有了緋聞，說醫生配護士，是絕配，還有人說，就是因為蘇永文，小護士才來到這偏遠小鎮的。

傳言到林憶南耳朵裡，她氣得要命，好幾天都沒去診所，突然決定不在自家店鋪幫忙，要去學醫當護士，家裡怎麼勸都勸不住。

林憶南沒想到，蘇永文會來找她。

這一次，不是來鞋店，而是直接來了她家，她不知是他來，蓬頭垢面地開了門，一看是蘇永文，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更沒想到，蘇永文是來表白的。

他跟她解釋，他和女護士沒什麼，他喜歡的人是她。

林憶南愣住。

只聽見蘇永文說，“我喜歡你，你不用做護士，你就做你自己，我也喜歡。”

林憶南以為自己聽錯了，呆在那，直到蘇永文著急發問：“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你答應嗎？”

林憶南才回過神來，猛點頭，幸福來得太快，她沒反應過來。

只聽見蘇永文說，那就好，那就好……

然後，蘇永文走了。

林憶南驚喜得有些發傻，在門口站了老半天才消化了蘇永文剛才的表白，她的心啊，就像風箏飛上了天。

第二天，林憶南就以蘇永文物件的身份，出現在診所，幫他打掃衛生，幫他洗白大褂，幫他哄不聽話的小孩們。因為女護士不習慣鄉鎮生活，申請調走了，只剩下蘇永文一個人了。

但是，林憶南的爸媽知道後，不答應了。

因為蘇永文是外地人，也不會永遠留在這，總有一天，他會走的。

林憶南說，他走我也走。

05

說起來，林憶南跟蘇永文還是挺快樂的。

因為醫術不錯，鎮上很多人都喜歡蘇永文，連帶著對林憶南也更客氣了。兩人都忙，但一有空就黏在一起。

不管林憶南的爸媽怎麼反對，他們都堅定不移。

有天晚上，林憶南半夜從家裡跑出去，要到診所過夜，但蘇永文卻不肯開門。

蘇永文說，“對不起，在我確定能娶到你之前，我不想動你。”

林憶南特感動，她在心裡想，那我這輩子就嫁定你了。

秋天，老醫生病癒歸來，蘇永文果然要被調走了。

林憶南得到訊息的時候，沒覺得多難過，愛情比天大的年紀，她只想跟他走，去更廣闊的天地。

她想，就算對不起爸媽，她也要跟他走，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行。

但是，蘇永文卻不辭而別了。

他給她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大意是說，他對不起她，他不能丟了這份工作，他還有弟弟妹妹要照顧要念書，父母身體也不好，他只能聽憑差遣。他也不能帶她走，遠離父母，因為他不確定能給她幸福。但是如果她願意，可以等他回來。

林憶南怔怔地看著他的信，滿臉是淚也沒發覺。

林憶南毫不猶豫地決定等他，她媽氣急敗壞罵她傻，男人的話，怎麼能信呢？一轉身就把你忘了。

林憶南堅信，蘇永文不會，他既然讓她等，那他就會回來。

她就真的等下去，一年兩年三年，期間只有書信往來，眼看她一年比一年大，成了老姑娘，林憶南的爸媽，急得頭髮都快白了，只差逼著她相親結婚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真讓她給等到了。

06

再見到蘇永文，是3年後了。

那時，鎮上開設了鎮醫院，蘇永文是外科醫生。他回來第一天，就馬不停蹄地去了她家。

這次，他是直接去求婚的。

買了戒指，學電視劇裡買了花，西裝革履地站在林憶南的家門口，林憶南從鞋店裡回來，看見蘇永文時，愣了半晌。

那一刻，彷彿時間都停擺了，她遠遠望著他，他也望著她。

她知道，她終於沒有白等。

後來過了很多年，林憶南都記得蘇永文那天求婚說的話。

他說：“3年，我已經照顧大了弟弟妹妹，也安頓好了父母，這些年我每天都會想起你。我怕你忘了我，或者喜歡別人了，如果你已經嫁人了，我更不能打擾你的生活。如果你還在等我，我會用一輩子來彌補你。”

林憶南哭得泣不成聲：“你知道3年等一個人有多長嗎？”

蘇永文也紅了眼眶，他說：“只要你願意，我們還會有很多個3年。”

蘇永文說到做到，他在鎮上買了房子安頓下來，林憶南的父母，歡天喜地地答應了婚事。

第二年春天，林憶南風風光光地嫁給了蘇永文。

直到新婚之夜，林憶南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問，如果我沒有等你呢？

蘇永文說：“那我只能祝你幸福。”

林憶南愣住，不禁唏噓，其實她無數次想過，蘇永文不會回來了，世界那麼大，他總會遇到另一個喜歡的人，何況他們的羈絆也沒那麼深。

但是她還是心無旁騖地等他，哪怕只有一點兒希望。

蘇永文沒說的是，其實他也想過如果林憶南嫁人了，那他只能祝她幸福。

可他們還是等到了彼此，說明這是命中註定。

07

婚後，蘇永文說到做到，把林憶南寵上天了。

他上班很忙，但下了班回去給林憶南做飯，懷孕後，他更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就算偶爾林憶南發小脾氣，他也處處忍讓。

林憶南生孩子的時候，蘇永文剛做完一臺六個小時的手術，然後跑進產房陪她生孩子，結果一個大男人，在產房裡看得淚流滿面，恨不得自己生，還握緊她的手發誓說，“我這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林憶南生了個女兒，蘇永文特別高興。

那時因為政策問題，很多人都到鄉下或者外地去偷偷生孩子，蘇永文斬釘截鐵地說，咱不生，再也不讓你遭那罪了。

到了千禧年前後，林憶南的爸爸忽然中風面癱，需要每天針灸，蘇永文主動承擔了這個責任，每天上班帶著岳父去。

蘇永文不僅是出了名的好女婿，好丈夫好爸爸，也是個好醫生，錦旗辦公室都放不下了。

林憶南時常想，這大概是某種命運。

08

後來，女兒已經長大出去工作了。

有天晚上，林憶南跟蘇永文睡前聊天，說到她年輕時老是發燒的體質。

林憶南笑得停不下來，“其實我不是容易發燒的體質，是我衝冷水澡衝的。”

蘇永文愣愣地問，為什麼啊。

林憶南羞紅了臉，“為了見你唄。”

蘇永文驚訝地說：“原來你早就對我有預謀了。”

林憶南笑得腮幫子都酸了，“不生病怎麼看醫生，不去診所怎麼見得到你？”

蘇永文問：“那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林憶南說：“別人說我喜歡你的時候。”

蘇永文忽然笑了：“你知道嗎？其實那不是別人說的。”

林憶南愣住，然後恍然大悟。

當年那些緋聞，其實是蘇永文自己說出去的，因為他對林憶南一見鍾情，第二天有人來看病，他就跟人打聽林憶南，問她有沒有結婚，沒想到緋聞就這樣傳出去了。

林憶南愣了半天，原來是這樣的陰差陽錯。

蘇永文笑起來：“不然，是不是還沒有娶到你？”

林憶南一個枕頭扔過去，“那可不，我可是我們鎮的鎮花。”

蘇永文抱住她，兩人依偎著繼續聊從前，室內暖燈一片，笑聲不斷。

窗外月色淡淡，就像他們初見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