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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的今天,肖文達中了一注彩票,稅後二十萬。

女兒肖敏正是用這筆錢出的國。

肖敏執意要出國鍍金,說是個很難得的機會。一眾國內外有聲望的教授聯合組織的,很權威。能參加這次學習,對她將來的發展有很大幫助。費用十五萬左右,讓肖文達想辦法。

“不是有錢就能去的。還要看條件,好多人想去都去不了。”語氣裡是滿滿的自信和期盼。

孔慧覺得女兒肖敏已經夠優秀了。以她的專業成績和學歷,將來不知道多少用人單位搶她,沒必要去湊這個熱鬧。

肖敏對她媽的話嗤之以鼻:“省錢不是這麼省的。你也就這點見識。”

肖敏看不起她媽孔慧。用她的話說,孔慧太沒有自我了。

當初肖文達讓孔慧辭職她就辭職。讓孔慧把自己名下的一套小房子賣了給他買車,她就賣了房子給他買車。孔慧想自考專業證書,肖文達潑了她點冷水,她隔天就把網購來的一堆書賣給了收廢品的。孔慧沒脾氣、沒見識、沒眼力,肖文達說什麼就是什麼。

十五萬並非多到離譜,只是肖家剛換了房子,不久前還給病重的奶奶做了一臺大手術,一分多餘的錢也沒有。

正在肖文達一籌莫展之際,他此前買的一注彩票中了獎。稅後獎金近二十萬。肖敏便用那錢出了國,學了知識,長了見識,也為後來職場上的順風順水奠定了基礎。

直到今年,孔慧才意外得知,那一次的中彩竟然是個騙局。他去領獎,他發給她看的票面,都是假的!肖敏出國的那筆費用,是肖文達的情人贊助的。

一向沒脾氣、沒見識、沒眼力的孔慧,一次性吞了四十片安眠藥。

她要自盡。

2

等肖敏忙完一切,趕到醫院時,孔慧已經洗完了胃,轉到普通病房。

肖文達迎上來:“怎麼才來?電話也不接。”

肖敏回倆字兒:“開會。”

看著已經轉危為安,面容無比憔悴的孔慧,肖敏的緊張漸漸散去。當看清孔慧的眼角有一絲溼滑,她心底莫名升起一種略帶嫌棄的厭憎。

她對於不自愛的女人的厭恨,絲毫不亞於奪人丈夫的小三。這是一種條件反射,她控制不了。

孔慧咬牙切齒地向肖敏控訴肖文達的罪行:“你知道你三年前出國的那筆錢是怎麼來的嗎?”

她滿以為肖敏會無比驚詫地問她怎麼來的,然後像無數捍衛家庭的子女一樣跟她站在統一戰線,指出肖文達的無恥,和她一起鞭笞怒罵。可肖敏並不急於知道答案,她把重點放在母親的自殺上,冷冷道:“你也就這點出息。”

肖文達趕忙勸阻孔慧:“這是在醫院,你說這個幹嘛?”

他又用下巴指一指隔壁床的病人:“有什麼話不能回家說嗎?肖敏這兩天要跟客戶籤合同,咱們不要影響她的情緒。”

3

鬧。

可勁兒鬧。

以前孔慧有多溫順、多隱忍、多聽肖文達的話,現在就有多狂躁、多鬧騰、多歇斯底里。她的好,她的溫柔,她的順從,她的所有在男人看來極美好的品質都是基於他的忠誠。忠誠不在,她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在醫院裡,她要顧忌肖敏的面子,要保全自己的體面,不得不強壓住滿腔的怨怒。

回了家,她要可勁兒地鬧!

既然肖文達不願面對她的死,那就必須承受她的怒。她必須在傷人和傷己中選一個,否則她會爆炸。

“三年!你騙了我三年!這些年我哪裡對不起你?”孔慧直指肖文達的鼻子,發出靈魂拷問。

她忽而又意識到她的問題存在漏洞。他何止欺騙了她三年啊?他跟那個女人什麼時候認識的,一共好了多少年,現在還有沒有聯絡,鬼知道!一個女人肯給一個男人二十萬,助他的女兒求學,他們的情分絕不會是露水情緣。

她要拷問。她要肖文達把他跟野女人的姦情從頭到尾,毫無保留地交代清楚,連細枝末節都不準漏掉。

她在他認罪式的交代中不斷插入新問題:“她胸大嗎?”“你們每次開多少價位的房,都在哪裡開?”“她做什麼的怎麼這麼有錢,她老公知道嗎?”“你每次戴不戴套?她能跟你鬼混也能跟別人鬼混,你他媽就不怕得病嗎?”

她問得越詳細,越深入,就覺得越過癮。更深層次的挖掘對背叛者也是一種酷刑,她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只覺得又恨又爽。最後她問,“你跟我那啥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不是那個騷貨……”

她不怕女兒在場。

她就是要當著女兒的面打他的臉,撕爛他老實人的假面,顛覆他好父親的形象,讓他無地自容,臭到茅坑裡。

肖敏已經老大不小了,也處了個條件不錯的男朋友,即將談婚論嫁。沒有什麼是她不能聽的。

藉此機會給她敲一敲警鐘,讓她提早見識一下男人的齷齪也沒什麼不好。

肖文達討饒:“別當著閨女……”

“你現在知道閨女了?你用那個騷貨的臭錢給肖敏出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哪天肖敏知道真相會怎麼想?”孔慧嘶吼得太過用力,她因為洗了胃,喉嚨和胃粘膜都有損傷,咯出了一口血。

肖敏的電話響起,是老總打來跟她談事的。她進了房間,掩上門。

4

客廳裡並沒有消停。

孔慧連一個電話的時間都不肯留給女兒。別說是一通電話了,就是天王老子親臨也阻止不了她唾罵丈夫。這一刻全世界她最慘,最不幸,時間應該停止,萬事都得靠邊,誰都該給遭受了巨大傷害和委屈的她——讓路!

肖文達在孔慧的謾罵中殺出一條血路:“你看看肖敏,多優秀啊!我也是為了她的前途才問那個女人借錢的。我跟她已經斷了很久了。你往好處想,我從她那兒哄了一筆錢來供女兒出國,這不好嗎?我心裡不還是把咱們這個家放第一位嗎?”

“你放屁!你還覺得挺光榮是吧?”孔慧一聲大喝,摔了一隻杯子。

肖敏結束通話電話推開門,看到的是孔慧掐住了肖文達的脖子。

“夠了!”肖敏嘶吼。

她的電話幾次被中斷,老總問家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肖敏尷尬。她想掩飾,卻被一聲清晰無比的“婊子”刺疼了耳朵。她面紅耳赤地跟電話那頭同樣尷尬的老總說:“對不起,讓您見笑了,家裡鬧了點矛盾……”

此時,肖敏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她怒視著這對夫妻,如同怒視兩頭跟她毫無關係的怪獸。

“爸,你先出去一下。有些話我想單獨跟媽說。”

肖文達識相地出去了。客廳裡只剩下母女倆。

“坐。”肖敏說。很官方。

“媽,既然你現在知道我爸背叛了你,你要離婚嗎?”她拿出紙筆:“如果你要跟我爸離婚,我支援你。離婚後,你可以選擇跟我住,也可以單住。你要租房子,我給你租,你想有自己的房產,我給你按揭一套房子。你如果想找工作,自食其力,我雙手雙腳贊成。你不想工作,也行,我養你,每個月給你足夠的生活費,保你生活質量不變,如何?”

“……”

“我爸背叛了你。你有權選擇要不要跟他一起過。我看你反應這麼強烈,連命都不想要了,還是離了算了吧!

過錯方是我爸,我會毫不猶豫站在你這邊。但他畢竟是我爸,我不能跟他斷絕父女關係,還請你見諒。但如果你要跟她打官司,爭家產,我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還會為你作證,盡最大努力幫你。媽你看怎麼樣?”

5

孔慧驚呆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錯愕定格在臉上。她不知道是自己氣糊塗了,還是肖敏在逗她。

然而,分明的,女兒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玩笑的痕跡。她很認真,就像她對待工作那樣認真,就像三年前她態度堅決地表示定要出國學習那樣認真。

孔慧惶恐,她從受害者的山巔跌下,不再那麼氣勢洶洶,鬥志昂揚。

她有些顫抖:“肖敏,你這是什麼意思?哪有子女勸父母離婚的?”

“你不離?那你僅僅是想鬧一場?”

孔慧啞然。

肖敏卻笑了,意味深長。

這一聲笑刺痛了孔慧。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問題,怎麼養出一個腦回路如此清奇的女兒。

在她遭遇背叛痛不欲生時,本該作為她的貼心小棉襖的女兒沒有一句安慰的話。

她像個冷眼的看客,默默注視著事態的發展,不帶任何感情,只偶爾發出幾聲極盡嘲諷的冷笑,以表明她看客的身份。

孔慧猛然意識到什麼,眼裡迸射出灼熱的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爸出軌的事?”

這次孔慧猜對了。

而肖敏也釋然了。

她早就知道肖文達跟野女人的事,也不止一次試探孔慧:“如果有一天我爸出軌了你會怎麼辦?”

孔慧壓根兒不願意面對這個問題。她戳著肖敏的腦袋:“想什麼呢?你爸怎麼可能出軌。”

“萬一呢?”

“沒有萬一。”

6

無需問,肖敏也清楚孔慧是個怎樣的女人。

和千千萬萬遭遇過此等不幸的女人一樣,她既沒有離婚的勇氣,也沒有坦然接受的肚量,只會在了斷和接受中煎熬、徘徊、發瘋、發狂。知道得越早,痛苦得越久。

孔慧質問肖文達,如果女兒知道她出國的錢如此骯髒,她會怎麼想。

肖敏不會怎麼想,就是她要出國的。她挑家裡最沒錢的時候出國,本就是想讓肖文達去問情人要錢的。

她非但知道那女人的底細,還知道她手頭寬裕。十幾萬擠一擠,還是有的。

錢這東西,最是傷感情,他能要得來,她就屁顛屁顛去學習,提升自己。他要不來,跟情人互生嫌隙也挺好。

既然母親知道真相後也不過是鬧一場,不如讓她晚些再鬧吧!

或許她是個自私的女兒——天大地大,不如自己成才最大。恩愛也好婚變也罷,不如自己能打能扛。

如果她攀登的路上必須要借他人之力,那就借吧!她願意拼盡全力再往上爬一截。既是為了看到更高處的景色,也是為了將來自己面對同樣的遭遇時,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不至於亂了方寸,慌了手腳,單薄無助到只剩下驚懼、憤怒和歇斯底里。

她出國後,又問肖文達要過好幾次學習經費,三萬五萬不等,肖文達雖為難,還是給了。

當他最後一次遲遲匯不出錢來,她知道他跟那女人應是到頭了吧!

再痴情的女人也受不了男人三番五次張口借錢,除非她傻得無藥可救。

7

“你無恥!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孔慧怒不可遏,抓起個杯子向肖敏砸過去。

肖敏很敏捷地閃開了。

杯子落地,“啪”。

孔慧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氣什麼。氣肖敏知道她爸出軌卻瞞著她?氣她毫無氣節地用小三的錢出國深造?還是氣她在這件事上過於平靜和冷漠的態度?

孔慧心力交瘁。她感受到了女兒對她的那份鄙視,這是不亞於被丈夫欺騙的苦痛:“你以為離婚隨便說說的嗎?你說我懦弱,不自愛,瞧不起我,那是因為這些事情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有一天,宋弋也……”

“媽,有件事我沒告訴你。我跟宋弋現在正在打官司。他跟一個房地產老闆的女兒好上了。咱們已經分了。但我之前跟他合作了一個專案,裡面有我的資金和心血。我們現在在爭股權。”

淚水乾在臉上,孔慧瞠目結舌。

“目前我的勝算比較大。律師也很專業。所以你別擔心。這事爸也不知道,你別告訴他。”

“宋弋……”孔慧忽然觸電般,渾身瑟瑟發抖:“這個王八蛋!你們從大學到現在,多少年了。他怎麼能……怎麼能這麼不要臉?本來不是說明年就結婚嗎?你,你還為他打了一胎,他……”

“媽,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在你看來像天塌下來一樣的大事,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麼。今天我的利益受到損害,我沒有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我請得起律師,打得起官司,不必在惡人面前張牙舞爪,虛張聲勢,我就覺得挺好。我沒有那麼難過,所以你也不必為我叫屈。”

孔慧終於安靜下來。

她認認真真,反反覆覆地思考一個問題,如果當初肖敏真的將肖文達出軌的事告訴她,她會做出不同選擇嗎?答案是:不會。

早已將婚姻視為畢生奮鬥事業的她,在面對丈夫的背叛時,除了大鬧一場之外,又能怎樣呢?

如果鬧一場不能解氣,那就兩場。

倒是早已看透了一切的肖敏,選擇了從實際利益出發,讓她爸拿情人的錢來給她出國深造,這是不是也算……給這個家挽回點損失?

“呵呵!”孔慧愣怔了數秒,愴然一笑。

8

百無聊賴的肖文達,在抽完最後一根菸之後,硬著頭皮回家去。

孔慧已經梳洗完畢。

她給自己撲了粉,描了眉,畫了眼線,還塗了枚紅色眼影,以遮掩腫脹的眼泡。

肖文達心裡咯噔一下,律師?不會要離婚吧!這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他正嘀咕,孔慧忽然發話:“肖敏馬上要回公司,你趕緊做飯。讓她吃完飯再走。”

“哦哦。”肖文達如蒙大赦,殷勤地鑽進廚房,捲起袖子幹起來。

飯桌上,一家三口平靜地吃著飯。空氣中湯香瀰漫,一切恢復如常。

孔慧面前是一碗青菜面。肖文達說她才洗了胃,不宜吃米飯。麵條也是煮了很久才撈上來,說爛透了,才不傷胃。

以前都是她伺候他,如今換他這個戴罪之身服侍她,她享受到了此前不曾享受過的待遇,心情似乎沒那麼糟了。

她有點後悔吞藥。她並不想死,不過是想嚇嚇他。如今看來,既然橫豎是要原諒他的,自殺這種事,受罪又費錢,不值。

她吃著吃著,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肖敏身上,她正在埋頭喝一碗湯。喝得認真又享受。

她就這麼看得出了神,忘了把筷子上的面送進嘴裡。

孔慧第一次發現,她這個暴君般的女兒,也有可愛可取之處。起碼她目標明確,手段果敢,殺伐決斷,心無旁鶩,把自己經營得有聲有色。

她跟她,同為女人,卻有著雲泥之別。同樣是面對背叛,女兒可以氣定神閒,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而她自己,卻只能虛張聲勢地大鬧一場。待鬧劇平息,一切如昨。

她終於嘆口氣,把那一筷已涼透的面,吸溜進嘴裡。

寡淡無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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