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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雨傾盆而下,偌大的街道上支剩幾盞街燈在斷斷續續地亮著,城市的排水系統在按部就班地藏汙納垢,悶雷聲和偶爾劈下來的閃電為這座城市點綴了幾分不可名狀的孤寂。

一個男人撐著黑傘,腳步匆匆地往一個方向趕去——

這間屋子亮著暖黃的燈,似乎是在等一個歸人。屋裡的陳設十分簡陋,除了必需的傢俱,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女人躺在床上,汗溼的鬢角溫順地貼在兩頰,她看著一邊身上還帶著血、臉上皺巴巴哭泣著的嬰孩,疲憊地閉上了眼。

男人終於趕了回來,他推開門,看見了屋裡的一片狼藉,走到床邊,抬手撫上了女人蒼白的臉。

女人睜眼看他,眼裡瀰漫出了笑意。他也輕輕一笑,附身看見了女人裸露的胳膊,那上面有一片一片因為電擊留下的痕跡,他將手緩緩下移,一把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女人身體虛弱沒有力氣掙扎,只是努力地試圖大口喘氣,似乎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半晌,就在她行將窒息的時候,男人放開了她。

她微微張嘴喘著氣,看著男人的眼睛有些發紅。恢復力氣之後,她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眼角滑下了一滴晶瑩的淚。

窗外是淅瀝的雨,窗裡是一片風光旖旎,男人亮出指間的刀片,重重劃破了懷裡之人的頸動脈,任血流得滿床都是,他低頭吻了吻逐漸冰涼的女人的額頭:“我愛你。”

又是幾道驚雷過後,男人看著自己手腕上往外冒著血的刀口,輕輕躺在了女人的身邊:“我來陪你,你還願意陪我嗎?”

小嬰兒的啼哭不敵轟隆的雷聲,就這樣被湮沒在這間血腥氣繚繞的屋子裡。

2

掛掉郭旭北的電話之後,葉景榮走進臥室,叫醒了還把腦袋埋在枕頭裡呼呼大睡的徐山嵐。

“隊長,這案子怎麼就歸我們市局管了呢?”葉景榮在現場轉了一圈之後說。

郭旭北說:“本來是分局的事兒,但是那孩子死得太蹊蹺了,分局不敢下手,臨時轉給我們了。”

“孩子?”葉景榮臉色沉了下來。

“嗯,死者叫沈彬傑,是第二中學初三的學生,十五歲。”郭旭北扶著腰,把死者的資料遞給了葉景榮。

葉景榮擰著眉毛看了一會兒,說:“割喉?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八點到九點?所以說,沈彬傑是死了之後被人掛在這房樑上的。”

老夫婦住的是老式的蓋瓦平房,屋子和瓦片之間有一個架空層,裡面是橫七豎八的木頭房梁。沈彬傑的屍體被人用粗麻繩子綁在了架空層上,但是不知道是兇手手法不行還是故意為之,繩子一端鬆了,於是屍體就倒著掉了下來,堪堪掛在了臥室的窗戶外邊。

葉景榮拉開裹屍袋仔細看了看,發現沈彬傑的胸口有很淺的一片電擊留下的痕跡,他對郭旭北說:“老大,這孩子生前遭受過電擊,你說跟他的死有沒有關係啊?割喉是一刀斃命的死法,可電擊是細水流長的死法,二者有些矛盾啊。”

郭旭北說:“你說得沒錯,可電擊的目的不一定就是死亡啊。”

“您是說,電擊是為了折磨,割喉是為了害命?”葉景榮嘆了口氣,“他才十五歲,誰跟他有這麼大的仇啊……”

鍾曦走過來,對郭旭北和葉景榮說:“老大,副隊,昨兒晚上那雨可沒停過,屋簷上屋頂上被衝得乾乾淨淨,就算有什麼線索,現在也沒了。”

郭旭北說:“查查沈彬傑的社會關係,把平時跟他關係好的都叫過來,景榮,你來問話。”

3

學歷碾壓葉副隊八條街的徐山嵐被葉副隊供在了辦公室,好吃好喝得跟寵兒子似的。

鍾曦帶了兩個女孩子來辦公室,一個叫黃小雅,是沈彬傑的妹妹,一個叫陳瑤,是沈彬傑的女朋友。

黃小雅留著黑短直的學生頭,陳瑤則染著一頭奶奶灰,一邊耳朵還打了兩個耳洞。葉景榮衡量了一下,覺得前者比較好溝通,於是開口道:“你是沈彬傑的妹妹?表妹嗎?”

黃小雅卻說:“我是他認的妹妹。”

葉景榮在心裡吐槽這小孩兒亂認親戚的德行還是多少年都沒變:“你們怎麼認識的?”

黃小雅說:“我成績不好,初中沒念完我家裡人就讓我退學了。我是在網咖當網管的時候認識的沈彬傑,他當時看我總是被網咖的人騷擾,就認我當了妹妹,說是罩著我。”

葉景榮聽著這些冒著孩子氣的話,不知道該感嘆這姑娘的家裡人連義務教育都不讓孩子唸完,還是該感嘆這姑娘小小年紀跑網咖去當網管。他說:“你多大年紀?”

黃小雅說:“十五歲,比沈彬傑小几個月。”

葉景榮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兩位小姑娘,最後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又問了問陳瑤:“你跟沈彬傑在一起多久了?知道黃小雅和沈彬傑的關係嗎?沈彬傑平時和你們相處得怎麼樣?”

陳瑤倒是沒有看起來的那麼難說話,她咬了咬嘴唇,還算很溫和地說:“我倆在一起半年了,我知道他認了個妹妹,說心裡沒有不舒服是不可能的,但是,想想還是算了,他倆也沒發生什麼。”

這話讓葉景榮輕微地對她刮目相看,至少陳瑤這個姑娘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樣的凌厲剛硬,甚至可以說比較明事理。

他問兩個姑娘:“你們最後一次見沈彬傑是什麼時候?”

陳瑤說:“我昨天要上樂器課,就沒見過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前天,我們放學一塊兒回的家。”

“那你呢?”葉景榮看向黃小雅。

黃小雅想了想說:“昨天晚上輪到我值班,沈彬傑通宵了一半突然走了,為什麼走我也沒問他,在這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

“通宵了一半走了?”葉景榮覺得自己聽到了關鍵,“他以前也這樣嗎?”

“反正在我認識他之後的這段時間他沒有這樣過。”黃小雅說。

葉景榮抿起嘴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對黃小雅說:“是哪個網咖?現在帶我們過去。”

那網咖開在一個隱蔽的角落,連個招牌都沒有,葉景榮進去,看見一水兒的未成年人,黃毛綠毛花斑毛都有,他把自己的警察證亮在網咖老闆面前,說:“現在有一樁命案需要你配合調查。”

本來開的就是黑網咖,一聽到“命案”倆字兒老闆臉都綠了。

葉景榮問:“沈彬傑這個人你有印象嗎?”

老闆立馬點頭:“有有有,他經常來我們這上網,昨天都還來過呢!”

在場所有人瞬間沉默了下來,老闆露出疑惑的表情,葉景榮說:“他昨天從你這離開之後不久,就遇害了。”

“啊?”老闆的表情幾乎是凝固了。

“有人告訴我,沈彬傑昨天通宵了一半突然走了,在此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葉景榮看著他說,“他走之前跟你說過什麼嗎?或者,有什麼反常的地方嗎?”

老闆琢磨了一下,說:“那倒沒有……”

正這時,一個嘴裡叼著煙的男生走過來說:“有,怎麼沒有?他前幾天認識了一個職業電競手,喏,當時就坐那兒呢!沈彬傑昨天好像是說去找人打遊戲,我覺得多半就是去找那個電競手的。”

葉景榮看著這男生,嚴厲地說:“把煙熄了!”

男生熄了煙,不甚在意地說了聲“抱歉”。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住在哪,你知道嗎?”葉景榮問那個男生。

“叫什麼不知道,反正姓陸,大概住在清水灣社群那邊。你們要找應該挺好找的,他長得很好看,就跟……”男生掃了一圈,最後指了指徐山嵐,“就跟他差不多,但是眼睛沒他好看,那人戴著副眼鏡。”

突然被指,徐山嵐茫然地看著那男生,葉景榮卻一把攬住了他,帶人往清水灣社群趕。

“鍾曦,給這片分局打個電話,讓他們找個時間把這黑網咖鏟了。”

4

經過居委會阿姨的熱心指路,外勤組很快找到了那個所謂的職業電競手。

那人懶洋洋地倚在沙發上,也沒有跟警察們假裝客氣,嘴角一直掛著一抹輕佻的笑。

這笑看得葉景榮很不舒服,他想可能還是因為那個男生說這人像徐山嵐,他總有一種自己的寶貝疙瘩被冒犯了的感覺。

“警官,沈彬傑的死我也感到十分遺憾,但是我確實沒有什麼要交代的,我可能是他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但我跟他的死並沒有什麼關係。”

葉景榮看著他說:“陸塵生,你不是職業電競手,幹嘛要這麼說,來騙沈彬傑?”

“他信那是他傻!”陸塵生扶了扶眼鏡,“我這不是手頭緊嘛,就想了這麼個主意,我就是想騙他幾個錢,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最好騙,你們要非說我怎麼怎麼著,那我大不了進去關幾年,多少牢裡邊還包飯呢!”

見在陸塵生這裡問不出什麼,葉景榮隨便在這屋裡走了一圈,發現洗漱臺上有兩支牙刷,隨口問道:“有女朋友?”

陸塵生低頭靦腆一笑,只當預設。

葉景榮帶人離開了陸塵生的住所,下樓之後,徐山嵐突然說:“哥,你覺得陸塵生有女朋友?”

“兩支牙刷,一藍一粉,應該是的,他總不至於早上刷藍的晚上刷粉的吧?”葉景榮老不正經地說。

徐山嵐笑著錘了下他的胳膊,然後有些不確定地說:“可是,他家裡沒有鏡子,女生不都愛美嗎?怎麼會沒有鏡子?”

徐山嵐給大家分完了飯,見黃小雅不吃,又伸手遞給了她一瓶水:“女孩子飲料喝多了不好,喝水吧。”

第二天,葉景榮腦袋昏沉,正糾結要不要起床,電話鈴聲就跟催命似的響了。他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但還是接了。

“你好?”

“葉警官……”那邊傳來了黃小雅驚慌失措的聲音,女孩子似乎在發抖,“陳瑤死了!我好怕……”

葉景榮一個打挺從床上彈起來:“怎麼回事兒?”

黃小雅哭著說:“陳瑤和沈彬傑在外面合租了房子,我怕陳瑤傷心,昨天就過來陪她睡,可是……可是剛剛一醒來,我就發現她死在客廳裡了,警官救救我!”

葉景榮安慰了她幾句,要了定位,就迅速穿好了衣服,當他準備去對面臥室叫醒徐山嵐的時候,卻發現徐山嵐已經穿戴好,正倚在門邊等他,臉色難得地烏雲密佈。

5

葉景榮微微掀開陳瑤的衣服,只見少女白皙的肌膚上有著一片一片的電擊痕跡,又輕輕地抬了抬她的下巴,深可見骨的傷口就這樣暴露在眾人眼前。

葉景榮摘掉白手套,對郭旭北說:“電擊、割喉,後者是致命傷,和沈彬傑的死法一模一樣。”

黃小雅崩潰道:“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郭旭北說:“我們派人保護你,別怕。”

葉景榮走過去摸了摸窗臺,又檢查了門鎖,奇怪道:“窗臺沒有痕跡,門鎖也沒壞,人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黃小雅走過去輕輕拉住徐山嵐的袖子,邊掉眼淚邊說:“我睡醒了就看見她死在這兒了,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們得罪誰了,沈彬傑死了,陳瑤也死了,下一個肯定就是我!”

徐山嵐剛想安慰她,葉景榮就走過來,臉上看不出情緒地說:“明明你倆都在這間屋子裡,為什麼兇手殺了陳瑤,卻不動你?”

徐山嵐略微驚訝:“哥?”

葉景榮看起來有些生氣:“昨天讓人分別送你倆回家,以為能夠保證你倆的安全了,結果,大半夜的,兩個十五歲的姑娘自己跑到這出租屋來睡覺,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黃小雅不說話,只是哭。

等收拾好現場,都已經中午了,一幫人回市局食堂,沒什麼胃口地扒拉著飯。葉景榮捨不得讓徐山嵐吃食堂,自己跑出去給他開小灶。

回來的時候,郭旭北在辦公室等他,顯然是有話說,徐山嵐心思細膩,說去葉景榮自己單獨的辦公室等他,正好黃小雅也在那兒。

等徐山嵐走後,郭旭北說:“沈彬傑死的時候我就迷迷糊糊有這種感覺,陳瑤一死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了。”

“什麼?”葉景榮一臉茫然。

“二十二年前,我們這有一樁案子,一對情人……沒結婚呢,只能叫情人,雙雙死在出租屋裡。”郭旭北說,“事後調查清楚,殺死那個女人的就是她的另一半,當時女人剛剛生下一個孩子,就被那個男人割了喉,當然,男人也割腕自殺了。”一對情侶先後遇害,一場22年前的舊案讓兇手浮現

“後來呢?那個孩子呢?”

“孩子被鄰居抱去養了,發現的時候差點死了。”郭旭北說,“孩子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男人囚禁了那個女人一輩子,但那個女人心甘情願,當時我們發現,那個女人身上有無數道電擊傷。”

“電擊傷?割喉……”葉景榮突然明白了,“我們這件案子和當年這樁舊案的受害人死法一模一樣,可這會不會是巧合?當年施暴者自己也死了呀?”

郭旭北說:“新舊案死的都是情侶,但不同的是,舊案是男性殺了女性後自殺,而新案子的兩名死者都是他殺。”

葉景榮嚴肅地說:“會不會是有人模仿當年那個案子的手法,覺得電擊加割喉格外地刺激,所以才……”

說了一半,他突然噎住了,然後喃喃道:“隊長,你說變態這種東西會不會遺傳?”

另一邊,徐山嵐拿起杯子接了個水,一口一口喝下去,又走到角落裡給手機充上電,期間,黃小雅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被盯得不自在,走到黃小雅跟前說:“你真的見過我嗎?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哪見過啊?為什麼我沒有見過你?”

黃小雅輕輕笑了一下,看著徐山嵐的臉,幽幽地說:“長得真像啊。”

此話一出,徐山嵐感覺從自己的腳底生出了一股寒意,順著脊柱和血脈流遍了全身,打得他措手不及。

6

葉景榮回來的時候,徐山嵐正雙手撐在黃小雅所坐椅子的扶手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黃小雅。

要不是對徐山嵐的人品十分了解,他差一點就認為徐山嵐要對人姑娘圖謀不軌了,他說:“怎麼了阿嵐?”

徐山嵐回過神來,連忙退了好幾步,對黃小雅說了聲“抱歉”。

葉景榮見黃小雅臉上不知在哪兒沾了些灰塵,便給了她一張紙巾,說去幫她問何田田借面鏡子。

“不要!”黃小雅下意識地喊道,隨即她意識到了什麼,放軟了聲音說,“不用鏡子,就這麼擦。”

葉景榮一下子頓住了,想起了昨天徐山嵐說的,陸塵生家沒有鏡子這回事兒,心裡開始琢磨起來。

他看到黃小雅脖子上圍著的灰色圍巾,又看了眼開著的空調,也不知道是哪個二百五開的,溫度都快三十二攝氏度了,可即便如此,黃小雅也絲毫沒有要解掉圍巾的意思。

她是想遮住什麼嗎?還是我多心了?葉景榮站在原地,儘量說服自己不要太敏感,可就在十分鐘前,郭旭北都還在跟他說二十二年前那樁舊案,那個虐待狂和斯德哥爾摩綜合徵患者的愛情故事,他很難不在這個節骨眼上胡思亂想。

到底沒忍住,他開口道:“黃小雅,你不熱嗎?把圍巾解下來吧。”

黃小雅搖搖頭,無聲地拒絕了他。

徐山嵐卻突然走過來,小聲地問他:“哥,今天我們能不能早點回家?”

“阿嵐,竇年是你什麼人?”

徐山嵐噎住了,似乎特別不想說出那兩個字,但最終,他還是咬著牙說了出來:“我爸。”

兩個多小時後,葉景榮一臉凝重地盯著筆記本的螢幕,徐山嵐則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葉景榮合上電腦,沒有先說他查到了什麼,只是坐到徐山嵐的身邊,攬過對方的肩膀,輕聲說:“你為什麼會想到要我查竇年?”

徐山嵐扯出了一個笑,說:“黃小雅說她見過我,今天又無頭無腦地說‘長得真像啊’,然後我就知道了。”

不知道這小子是什麼臭德行,不管幹嘛都要先對別人笑笑,平時葉景榮會覺得這笑特別地好看,可今天,他只覺得心疼。

“要是勉強就別笑了。”他扒拉了一下徐山嵐的頭髮,“竇年和你母親離婚之後,又重新娶了一個女人,沒過幾年就又離婚了,那個女人和竇年結婚的時候帶著一個小女孩,這個女孩就是黃小雅。”

似乎並不驚訝,徐山嵐甚至還鬆了一口氣,但是他發抖的指尖出賣了他。

葉景榮不知道為什麼徐山嵐在提到他親爹時反應會這麼大,但他直覺徐山嵐害怕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小毛病跟竇年有關,他張了張嘴,疑惑呼之欲出,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7

“我查了一下,黃小雅的母親在兩年前猝死,黃小雅因此退學,學籍網從此不再有這個學生的資訊。”葉景榮把資料打在電子螢幕上,讓整間會議室的人都能看見,“所以,之前黃小雅說自己因為成績不好而退學的說法是假的,她一直在騙警察。”

葉景榮故意瞞住了黃小雅和徐山嵐的關係,他想不能再讓阿嵐繼續不開心下去了。

鍾曦說:“我去叫她過來,咱們當面問她!”

沒多會兒,黃小雅再次被叫到市局,她輕車熟路地坐下,等待問話,卻發現這次的氛圍和前幾次不一樣。

鍾曦坐在她對面,說:“你母親在兩年前去世了對嗎?”

黃小雅僵住了,隨即冷冷地看著他。

“我們第一次送你回家的那個地方的確是你們母女倆當年住的老房子,但早就已經賣給別人了。”鍾曦繼續說著,“所以,你在騙我們,你母親去世後,你一直跟著誰住?又住在哪?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

黃小雅的眼神兇狠了起來,幾乎要露出面具下的獠牙:“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因為陸塵生?”葉景榮突然在一旁說,他笑著問黃小雅,“你認不認識陸塵生?”

黃小雅猶豫了一下,隨即道:“不認識。”

葉景榮用手輕輕敲著桌子,這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明顯:“不認識?你剛剛猶豫了一下,在想什麼?在想怎麼把我們這些二傻子糊弄過去?”

黃小雅冷漠又平靜地看著他。

“行,不認識就不認識吧!”葉景榮沒了耐心,衝身邊一個手下道,“抓捕陸塵生,注意啊,申請配槍,必要時直接擊斃。”

聽到“擊斃”兩個字,黃小雅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刻。

葉景榮漫不經心地走到空調面前,把溫度調高了幾度,然後給徐山嵐熱了一杯甜牛奶端了過去。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黃小雅終於忍不住了,她站起來衝葉景榮大喊:“你憑什麼抓陸塵生?”

到底還是個孩子,真沉不住氣,葉景榮心想,然後對她說:“我抓他關你什麼事?你又不認識他。”

“我……”黃小雅不知道該怎麼說,最後賭氣一般坐回了椅子。

鍾曦滿臉堆笑地對黃小雅說:“怎麼?關心他呀?他都不讓你照鏡子,你怎麼還這麼關心他?”

黃小雅有些氣惱地瞪了一眼鍾曦,但也沒有否認。

葉景榮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看著空調上顯示的三十四度,說:“黃小雅,你是真抗熱啊,這溫度我都恨不得穿件短袖,你倒好,圍巾還捨不得脫,到底為什麼呀?”

黃小雅白了他一眼,然後站起身來,躲到了徐山嵐的身後,徐山嵐下意識地做了一個護著她的動作,隨即意識到不對,又慢吞吞收回了手。

葉景榮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對何田田說:“何田田,帶她去體檢,現在就去!”

幾個小時後,一份體檢報告到了葉景榮的手上。

“身上有多處傷痕,主要為電擊、皮帶的鞭痕和繩子的捆傷,脖子上有一處明顯被勒的痕跡……”葉景榮看著體檢報告,沒忍住說了句,“太特麼重口了吧……”

鍾曦說:“這是傳說中的抖m?”

“閉嘴!”葉景榮看到徐山嵐的臉色很不好,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對鍾曦說,“去吧,抓捕陸塵生。”

“是!”

葉景榮確實耍了個心眼兒,之前在黃小雅面前說抓捕擊斃之類的話是詐她的,說到底就是欺負小孩兒沒什麼法律常識,對他們辦案的程式不瞭解以及沉不住氣的特點。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三十年來積攢的流氓屬性就這麼被激發出來了。

8

陸塵生還是那副樣子,對什麼都不在意,甚至看到警察的時候,還加快速度吃了把雞。

一幫人在房間找,找到了一堆繩子皮帶電棍和管制刀具,鍾曦二話沒說把人給拷了。

回去的路上,陸塵生湊到鍾曦耳邊說了句什麼,然後鍾曦紅著臉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頓。

進了審訊室,就是葉景榮的地盤了,他喝了口熱茶說:“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警官需要我交代什麼?”陸塵生輕佻地笑著說,“您要什麼,我說什麼,畢竟長得好看是本錢,您這張臉,當警察確實可惜了。”

葉景榮有點想去網咖把那天那個說陸塵生像徐山嵐的男生暴揍一頓,這臭孩子什麼眼神啊?

他說:“那你說說吧,人是你殺的嗎?”

“是。”回答得無比干脆。

葉景榮笑笑:“我還沒說是誰呢。”

“我乾的我能不知道嗎?”陸塵生笑笑說,“沈彬傑和陳瑤,真是兩個小傻子呀。”

“為什麼殺人?”葉景榮的聲音冷了下來。

“為什麼?我哪兒知道為什麼,你不覺得,看著別人痛苦和死亡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嗎?”陸塵生說著,神情居然真的像在回憶童年某件快樂的事情。

葉景榮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頓時不忍心再想:“後來,小動物已經滿足不了你,你開始想對人下手,是嗎?”

“是啊!”陸塵生說,“我身邊的人都覺得我是怪物,可我覺得他們才是怪物,我就離開家了,自己出去打拼。一開始,我盯上了一個小女孩兒,女孩兒很漂亮,像個洋娃娃,我覺得,她哭起來肯定也很漂亮。”

葉景榮說:“黃小雅?”

陸塵生笑了:“你猜出來了?那時候她剛剛成孤兒,我就把她弄過來,狠狠地欺負她,哈哈哈,果然,她哭起來真的很好看!”

“我本來想玩膩了就殺掉她的,可後來我發現,這小丫頭好像喜歡上我了,你知道她衝我邊哭邊笑的樣子有多可愛嗎?”陸塵生忍不住開始回想起來,嘴裡嘿嘿直笑,“我想,終於有一個理解我的人了,這世界上除了我們倆,都是怪物!”

“我把她帶在身邊,掙錢養她,她也會報答我,會幫我釣一些小傻子來玩兒,沈彬傑和陳瑤就是,不過他倆沒有我家小雅好玩。”陸塵生嘆了口氣,“我弄死他倆之後,我家寶貝兒還會幫我處理呢。就是手勁小了點,捆沈彬傑的繩子沒繫緊,讓他掉下來了。”

葉景榮問:“那陳瑤呢?你是怎麼處理的?”

“那天晚上我想小雅了,她說她在陳瑤的出租屋,我就去找她,陳瑤她一個電燈泡在真不方便,我倒是不介意讓她看見,但是小雅害羞。”陸塵生臉上還真帶上了戀愛的緋紅,“我就先把陳瑤給處理了,然後再陪小雅過夜。”

“所以你是從大門進來的?”葉景榮問。

“對啊,還是陳瑤開的門。”

葉景榮想到什麼,突然問:“你為什麼不讓黃小雅照鏡子?”

陸塵生很神秘地問他:“你從鏡子裡能看到什麼?”

葉景榮沒說話。

“自我啊!我的傻警官!”陸塵生叫道,“我既然要她,那就要連身再心地要她,我怎麼能讓她有自我這種東西呢?萬一她有一天不再愛我,那我會很傷心的,沒準會殺了她。”

9

“黃小雅,走了,去審訊室。”何田田甩著手銬,準備給黃小雅開門。

黃小雅問:“陸塵生也在審訊室?”

“在你隔壁那間,快走吧。”何田田說。

黃小雅答應了一聲,跟著她往外走,說:“我能先去上個廁所嗎?”

“行,我陪你去。”

看見徐山嵐進來,黃小雅突然停下了腳步,就這麼愣愣地看著他,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山嵐也看著她,她突然笑著說:“竇年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的兒子?”

這話說得掏心掏肺,但徐山嵐卻聽得無比難受,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只是一個恍惚,何田田已經把人帶走了,他就插著兜站在原地,儘量自己把負面情緒消化掉。

再也不想這麼麻煩景榮了,他也很為難的,徐山嵐心想。

大約過了幾分鐘,徐山嵐緩緩地嚐出了點別的味道,他總覺得黃小雅剛才那個笑,帶著點絕望到極致的雲淡風輕。

他問旁邊一個刑警:“剛剛黃小雅是被拉去審訊了嗎?”

“是啊!”那個刑警說,“不過黃小雅說想先上個廁所,何田田就先帶她去了。”

聞言,徐山嵐撒腿就跑,一路跑到市局的洗手間門口,看見何田田正站在門口等,他顧不上禮貌,拉起何田田就往裡面走:“田田姐,黃小雅在哪一間?”

“啊?”何田田一臉茫然,但還是指了指其中一間,“阿嵐你幹什麼?”

徐山嵐抬腳就開始踹門:“她可能要自殺!”

洗手間的門本身就不結實,被徐山嵐玩命地踹幾腳,就“吱呀”一聲要死不活地開了——

黃小雅蜷縮在地上,脖子上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血還在往外流,刀片就掉在地上……

徐山嵐立馬給他探了鼻息,見還有微弱的氣,便把人打橫抱了起來:“送醫院!”

可是,即便是最好的白衣天使,也無法讓所有的傷痛都痊癒起來,沒到二十分鐘,醫院就宣佈了黃小雅已經死亡。

徐山嵐愣在原地,沾上血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何田田哭著給郭旭北和葉景榮打電話。

“我要是早兩分鐘發現,她就不會死了。”徐山嵐輕輕地說。

葉景榮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沒事的啊。”

徐山嵐閉上眼睛,問他:“你見過很多這種生離死別嗎?”

葉景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嗯”了一聲。

徐山嵐也伸手抱住他,說:“那你一定很難過,還安慰我呢。”

……

事後,郭旭北經過幾方輾轉,聯絡到了二十二年前舊案中兩名死者的鄰居,也就是把那一生下來就是孤兒的孩子抱去養的好心人。

“那對夫妻說,那孩子小時候還好,稍微大一點就開始虐待小動物,打呀罵呀都試過,就是糾不回來。夫妻倆都是老實人,殺雞都手抖,根本就不會教孩子做這麼殘忍的事,這孩子天生就這麼歹毒。”郭旭北說。

鍾曦笑笑:“所以變態這玩意兒還會遺傳?”

郭旭北說:“那孩子親爸姓羅,本來應該叫羅塵生的,他爸割腕前親自取的,後來那對夫妻抱走孩子之後就給他改了名字,叫陸塵生,想著總要跟他那變態爹媽斷了聯絡。”

“羅塵生?”徐山嵐突然說,“‘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他爸還把他媽當成洛神了?名字倒取得不錯。”

何田田忙說:“你的名字也取得很好聽啊,山嵐山嵐,漫山煙嵐,多有意境。”

10

天黑了下來,郭旭北說剩下的事兒他來處理,讓葉景榮早點回去休息,葉景榮一點兒都沒客氣,拉起徐山嵐就跑路了。

一路上徐山嵐都沒說話,跟平時一點兒都不一樣,平時會哼著歌兒,像個沒煩惱的傻小子,可今天卻像是傻小子長大突然有心事了。

葉景榮知道他在想事兒,也沒找話茬打擾他,直到車開進小區地下停車場了,葉景榮才扭頭問他:“下車嗎?”

徐山嵐看著他說:“哥,我說過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的,你現在想聽嗎?”

葉景榮熄了火,把車子裡的燈開啟,說:“想啊,你什麼時候說,我就什麼時候聽。”

徐山嵐低頭笑了笑,說:“我小時候……大概是六七歲吧,經常會被……被竇年關在房間裡,蒙上眼睛,綁上手腳,一整天不給吃不給喝。”

他說這話就像在講別人的事,但葉景榮卻已經揪起了心:“阿嵐……”

“他不光這麼對我,還打我媽媽,我媽也經常傷痕累累,不過後來,大概是我十歲那年吧,他們離婚了,之後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葉景榮看著他:“所以,你害怕一個人待在屋子裡?”

徐山嵐點頭。

葉景榮心疼了,他之前猜想,徐山嵐的這個小毛病應該是以前某件事留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但他沒想到,這個創傷是深入骨髓的傷,是伴隨著他長大的童年噩夢。

徐山嵐笑了笑,還是那麼溫和地說:“哥,變態真的會遺傳嗎?”

葉景榮一下子慌了,他忙說:“不是的,陸塵生是個例,你不一樣,你特別好,真的!”

徐山嵐輕輕笑出了聲,眼眶卻已經紅了:“哥你慌什麼呀?我多好呀,不然你怎麼會對我這麼好,你真的……是除了我媽,對我最好的人。”

“哎,想不想看萬馬歸朝?”葉景榮問。

“什麼?”

“附近一座山的景點,早上漫山煙嵐繞著高高低低的山,就像萬馬歸朝。”

“這是要去看我自己?”

“是啊,去不去嘛?”

徐山嵐彎起眼睛一笑:“去。”(原標題:《暗夜湍流:斯德哥爾摩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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