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家住在大雜院裡,北屋街坊家有個老爺們叫柱子,人長得還挺順溜,瘦高的身量,小分頭總是梳的“絲絲入扣”、油光鋥亮。他上下班騎著“飛鴿”大連套腳踏車,看上去神氣、瀟灑。但柱子卻天生性格懦弱,特別是在娶了媳婦以後,卻沒有一點男人樣兒,見天在家裡受夾板氣。
自打柱子娶妻生孩兒後,他們家天天就跟熱窯似的,成天為芝麻大的家務事兒拌嘴、吵架,甚至謾罵、動手,幾乎是家常便飯。印象深的是柱子為了孝順老媽,中午買了只扒雞,說您一天到晚受累幫著帶孩子,犒勞犒勞。吃的時候柱子還緊囑咐著,都吃乾淨了,丁點都別剩,不然等她(柱子媳婦)回來又該翻車了。結果大人孩子圍著翻桌子,你雞腿、我翅膀,瞬間就把一隻扒雞給餐了。
晚上,柱子媳婦下班回家,忙著洗菜做飯時,發現垃圾盆裡有雞骨頭。問誰都不言語,結結巴巴,躲躲閃閃的支吾著,待閨女放學就全吐露了。柱子媳婦二話沒說,扔下洗菜盆直接開罵;沒良心的東西們,你們也真吃的下去?我苦心操持這個家,你們昧著良心吃獨食,連根兒雞毛都不剩……
柱子大饅頭堵嘴,屁都不敢放,蔫不出溜地老早就鑽被窩了。就聽間柱子媳婦大半夜還嘮叨呢,那話說出來,跟機關槍似的,一串串的狂噴。其實她這個人沒什麼壞心眼兒,就是心直口快,勤儉持家。好(hao四聲)說,只要話匣子一開啟,別人就甭想搭上話。對自己的婚姻和生活,她有自己獨特的感受。索性,我就將柱子媳婦的嘮叨(口述),原汁兒原味兒的實錄在此,您聽聽她是 怎麼評說的吧。
柱子媳婦說,我剛嫁過他們家那陣兒,別說我們婆婆,就連我都扭不過勁兒來,且不適應呢。因為什麼啊?您聽我說,我婆婆晚上睡覺老起夜,起就起吧,床邊上有尿盆,有尿撒去唄。不介,偏找個事由往我們兩口子屋裡鑽;掀簾子就進去,十回有八回都是趕在“那事”的裉節上。您說膩歪不膩歪?讓你急不得惱不得。大早上起來,常憋著一肚子怨氣出門上班。
我們婆婆說了,怕累壞了她兒子,得悠著點。也難怪,我婆婆自打四十多歲那年就一直帶著柱子守寡。吃、喝、拉、撒、睡,我們婆婆全包了,絕對是一百一。都上中學了,這柱子還和他媽一被窩呢!沒病,倒是奇了怪了?
再後來,有了孩子,關係好多了。閨女幾週歲以後,我們婆婆主動把孫女給抱過去,說晚上跟著奶奶睡。咳,說白了,大家都有個適應的過程,您說是不是?我嫁過來之前,是在我們家生活了20多年,吃飯、睡覺,那習慣肯定不一樣!相互就和著過唄。
至於伺候婆婆,您可不知道,我們這婆婆,歲數越大窮事兒越多。早上喝茶,晚上刷牙。大戶人家出來的呀,長得跟水蔥似的。出閣時嫁了個大款(資本家),什麼活兒都不幹。家裡有使喚丫頭,有廚子,您就擎等著享清福吧。要說老天爺就是公平,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我們婆婆嫁過來幾年啦,到處燒高香,尋摸靈丹妙藥,到了(liao)也生不出孩子來,也不知是誰的毛病。您說添堵不添堵?急得老公公成天火燎眉毛,成天嚷嚷著要再續一房。結果,二房還沒落停呢,北京城解放了。您瞧瞧我們這婆婆,透著那麼有福氣。
沒轍啦,抱養個吧……這孩子就是我們家柱子。
自打解放後,公私合營,三反五反、紅色資本家,我們公公沒幾年就給折騰死了,剩下我們婆婆帶著柱子坐吃山空,家裡那幾個值錢的東西,幾年間也“當”的差不多了。倒是也不錯,要不然,到了“文革”那年月也鏰子留不下。
其實我們家柱子就是個“半殘”,用現在的話說,舊事給“娘泡兒”,什麼家務活兒都不會幹。再攤上這麼個老媽,齊了。要不怎麼說,傻人有傻造化呢!娶我這麼個兒媳婦,就好比撿了個使喚丫頭。一天到晚,從老的到小的,從吃喝到穿戴,外加上買菜做飯、收拾傢伙、洗衣服,裡外都是我一個人。您問我們家柱子幹嘛?我告訴您吧,我就拿柱子當半拉兒子養活,他什麼活兒都不會幹,還淨惹你生氣……
咳,說歸說,做歸做,三四十年這不是也過來了嗎?我們婆婆活到八十多歲,走了五年了。我給他們家生了倆閨女,早都成家過日子了。舊事而閨女命苦點,剛結婚生孩子沒幾天,查出腦袋裡有瘤子,沒熬出幾個月就走了……扔下個幾歲大的孩子,成天綴在我屁股後面,姥姥長、姥姥短第叫著。弄得我心裡頭,一陣陣不好受。
如今,柱子也是六十好幾的人了,也知道心疼人。他說我進這個家不容易,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退休以後,偏吵著要再找點事做,見天晚上給人家看倉庫呢。我說這歲數就甭受那累了,柱子說,趁著還能動彈,在抓弄幾個錢。開了工資一分不差都,都交給我手上,還要我怎麼著啊。
柱子媳婦長吁了口氣說,眼下外孫女都上中學了,我在家裡也挺憋悶的,就報名參加了志願者,站在汽車站維持秩序。您別看只是揮揮小紅旗,每月也“揮”上千塊呢。甭管它多少,夠吃飯溜溜縫兒的就得了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話裡話外,柱子媳婦已經從大姑娘、小媳婦,熬到了老太太,幾十年過去,應驗了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這句老話。她用自己的本分、勤勞和善良,換來了她應有的幸福,贏得了人們對她的尊重。在打打鬧鬧幾十年的夫妻生活中,悟出了生活的真諦。
北京人講話,人活著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