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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在結婚這天有鬧姑爺的風俗,新郎官被人偷了西服,摘了領帶,算不上鬧。厲害的,新姑爺被幾個小夥子抻胳膊拉腿,往泥地上墩,行裡話,打夯。有一回李大手家的大女兒出嫁,新姑爺被扒掉了褲子,寒冬臘月的穿著一條紅褲頭……有喜事就要鬧一鬧,不鬧就冷清了,就顯著寡淡了。這樣的事,主家不能惱,惱了就有失主家的身份,主家也忌諱大喜日子出現糾紛不愉快。

二芹所在的馬莊距離李莊不遠,就沒有這個講究。所謂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二芹出嫁的城關鎮,也屬農村,卻緊挨著縣城。城關鎮不鬧姑爺不鬧新娘——鬧伴娘。那些羞答答的,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應付不了伴娘這個差事。

二芹的婚期訂在臘月二十六,空調彩電電腦洗衣機這些陪嫁一應俱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是那邊傳過話來,可以考慮從外面請兩個人當伴娘。請兩個陌生人當伴娘,二芹的父母死活也不答應,給人的感覺是二芹他們家沒人緣,連個伴娘都找不來。每個伴娘都有八百塊錢的紅包,落進外人的手,怎麼算計都不合理。

恰巧美豔和巧鳳從城裡打工回家,串門來看望二芹。美豔和巧鳳在城裡打工,也沒看出她們有什麼手藝,錢嘩嘩地往家裡淌,兩年裡翻蓋了二層樓。美豔做事麻利潑辣,風是風,雨是雨,連笑聲都嘎嘎地響。巧鳳就含蓄些,不過眼裡有活。她們兩個人的穿著,時髦前衛,永遠是馬莊女人的風向標。

三說兩說,美豔和巧鳳也樂意做二芹的伴娘。

出嫁那天,天冷得很。美豔和巧鳳披紅戴綠,風頭比過了新娘子二芹。鞭炮聲鳴,吹打班的洋號嗚嗚地吹,一輛扎滿鮮花的黑色轎車做喜車,美豔和巧鳳一左一右護衛著新娘子二芹。二芹的婚禮擺得足夠熱鬧,孃家門的紅氈子一直從屋門鋪到院門,從院門鋪到了巷子口,紅氈子上還搭了長長的彩虹橋。拜天地,入洞房,外面流水的席面和人們的插科打渾,把婚禮推向了又一個高潮。

午飯過後,一個個習慣惹是生非的後生家湧向了新房。喝交杯,啃蘋果,猜迷,逼戀供,把新娘新郎折騰夠了,就有閒人把新郎新娘引了出去。美豔和巧鳳想尾隨著出門,被年輕的後生圈在中間。“醬黃夾克”高聲吆喝著,新郎新娘對對親,伴郎伴娘親對對……來,給哥點支菸。旁邊的人大呼小叫,美豔面對來者毫不遜色,臉上帶著三分笑。菸頭已經沾了茶水,煙點不著。“醬黃夾克”攥緊了美豔的嫩手,美豔聞到了對方撲鼻的口臭。

巧鳳的臉一時憋得白兮兮,她剛打落了伸過來的兩隻髒手,別一隻手在她的乳房上猛地捏了一下。留著飛機頭的後生嘴裡還哼著酸曲:妹妹你坐炕頭,哥哥幫你解釦扣,恩恩愛愛炕頭上盪悠悠……巧鳳扭過臉,瞅見流動餐廳幹活的馬莊人馬順馬心也圍繞在人群裡,睜著兩隻牛眼,踮著腳張望。後面的人也吆喝著“盪悠悠”起鬨,飛機頭說親一個親一個,巧鳳躲避著,飛機頭強行去親,抱住了巧鳳,外圍的人一湧,飛機頭整個身體壓了過來,巧鳳感覺一座大山倒了下來,兩眼發黑。飛機頭順勢抱緊了巧鳳。巧鳳如在深淵裡掙扎,分不清東南西北,脊樑骨嗖嗖地跑風,整個世界變成了一雙銅鈴般的牛眼睛盯著她。

新房窗戶外面也堆了一圈人。飛機頭“啊”地大叫了聲。殺豬一般,聲音慘烈,鎮住了所有的人。

被美豔壓在屁股底下的“醬黃夾克”,也翻轉身,大張著嘴巴。人們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飛機頭,他的左手臂,紅紅的血淋淋漓漓淌下來。

有人送來大包紙巾,包住了傷口。有人笑著說,人家鬧洞房辦喜事,你來哪門子紅!

巧鳳咬了飛機頭一口,一嘴下去也夠狠。飛機頭不計較來紅不來紅的話,咧著嘴,衝著巧鳳罵開來,你他媽個浪貨裝什麼×……你不就是嬌嬌髮廊洗頭妹嘛……老子第一眼就看出來你來路不明,你跟老子打炮時的騷情怎麼沒了?進了村,你他媽假裝清純……

飛機頭罵著,二芹的姑姑姑父,二芹的姨舅,二芹的三叔四大爺,流動餐廳的馬順馬心,都圍了過來。和事佬,連勸帶推,幾個人架著飛機頭去了衛生所,其它人見事不妙也作鳥獸散……巧鳳的臉白一陣紫一陣,胸前撕開一大塊,腥紅的乳罩露出來。巧鳳癟著嘴,陰冷慘淡,乘人不備,巧鳳虹一樣飛了出去。

……

巧鳳跑出村間的小巷,跑過乾涸的溝渠,踩上田埂,才放慢了腳步。田間的麥苗灰爬爬得綠著,來不及融化的殘雪,破抹布般蓋住了視野。

美豔呼哧呼哧地追上巧鳳,美豔說,給你個棒槌你認成了針,不就是鬧鬧玩玩,還真把你怎麼樣。美豔把一個紅包遞給巧鳳,說,城裡累死累活一天拉五六個客也掙不了這個數。兩個人走上省道,攔了一輛計程車,一路上兩個人都不說話。

到了馬莊村頭,下了車。巧鳳站在村頭的樹下不肯走,一隻腳來回揉著地上的枯草葉子。美豔拉一把巧鳳的手問,咋了?事過去就過去了,還真上心了。巧鳳勾著頭說:開春……過了年,她不去城裡了……美豔不明白巧鳳說的是啥話。

轉過身時,巧鳳已經甩開了美豔,拐上了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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