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晚董梅老公出差，家裡就董梅一個人。被敲門聲吵醒後，董梅套上棉衣走出去開了門。

李雪枝裹挾著冬夜的寒氣和一頭一臉一身的雪花站在門口。

沒說多的話，李雪枝一把攥住董梅的手，董梅，你給我點錢，我急用。

李雪枝的手徹骨地涼。

董梅打了個顫，問道，出啥事兒了？

李雪枝說，別問了董梅，就看在我們多年的情份上，給我點錢，求你。

李雪枝說，董梅，我能找的人只有你！

董梅再沒問一個字，把李雪枝拉起來按到沙發上，然後進了臥室把包裡所有現金都一股腦兒地抓在手裡。又把家中平常存放在床墊底下的兩千塊錢備用金找出來，還有一張餘額幾千塊錢的銀行卡，全部塞到李雪枝手裡。

一刻，董梅腦子空白了，就一個念頭，李雪枝需要錢。

但李雪枝只拿了現金，把銀行卡塞回給董梅，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走了。

你去哪兒？董梅愣愣地問。

李雪枝飛快擁抱了董梅一下，你別問了，董梅，這輩子，我欠你的。

說完，李雪枝拔腿拉開門走了。

董梅呆了呆，好像是錯覺，她嗅到李雪枝身上有股淡淡血腥氣。

李雪枝的腳步聲踏踏消失在凌晨一點半的冬夜裡。

從李雪枝進門到她離開，前前後後加起來不超過五分鐘，像做夢，毫無真實感。

但手裡的銀行卡告訴董梅，李雪枝千真萬確地來過，要了錢後離開了，地上還有李雪枝鞋子上的雪化去的水和淡淡血腥氣。

一定出大事了。

2

董梅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時被又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外頭站著兩個警察，雪已經停了，他們身上只有寒氣沒有雪花。

對方直截了當，開口便問董梅，李雪枝是不是來過？

董梅心砰砰一跳，點點頭，對，來過。

兩個警察對看一眼，她去哪兒了？

董梅突然平靜下來，是事已至此的那種平靜，是預料到了結果的平靜。

她如實回答，不知道，她沒說。

她殺人了你知道嗎？

董梅搖頭，她也沒說，她是來借錢的。

兩個警察又對看一眼，你給她多少？

兩千多，董梅說，家中只有這些錢了。

董梅又問，她殺了誰？

她丈夫。一個警察答道，韓斌，你認識嗎？

董梅深深地緩了口氣，認識。

李雪枝趁他喝多睡著把勒死了。警察說，你跟我們去派出所做個筆錄，你這是包庇知道不！

董梅說我懂法，但我確實不知情，如果我想包庇，完全可以告訴你們李雪枝沒來過。

做完筆錄已經中午，董梅從派出所一個人慢慢走回來，雪下了一夜，很厚。董梅踩著積雪走了很久，並不覺得驚恐和難過，只覺得身心俱疲。

回去後，在暖氣十足家中，窩在沙發上足足睡了一個下午。沒有做夢，睡得格外沉實。

醒來後已經是黃昏，董梅走到窗邊，開啟一扇窗，寒氣瞬間撲進來。

董梅想，這冰天雪地的，李雪枝能去哪兒？殺人犯李雪枝，她能去哪兒？能走多遠走多久？

董梅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3

董梅跟李雪枝是發小，兩家挨門住，共用一堵院牆。

那時候董梅家境比李雪枝家裡好得多，董梅父親在縣糧食局上班，有工作。董梅家中兄妹倆，董梅媽也是那種能幹的女人，不光地種得好，養家禽養豬養羊都養得肥肥壯壯，在當時的農村，董梅家算富足戶。

董梅爸媽思想也開明，兒子閨女一樣疼，董梅自小便受寵。

李雪枝家正好相反，靠種地為生，她爸重男輕女，為了生兒子前頭一連生了仨閨女，家裡被罰得一窮二白。

李雪枝是家中第三個丫頭，生下來後差點被她爸扔了，她媽拼死才留下，所以李雪枝在家中受盡苛待，飯都吃不飽。

完全是本能，董梅很小便疼愛李雪枝，不光給李雪枝拿吃的，過年她媽給他們兄妹做新衣，董梅也會磨著要她媽給李雪枝做一件。

後來到了上學的年紀，李雪枝爹媽都沒打算讓她唸書，6歲的董梅衝到李家把李雪枝硬拉走的，當時不太多的學費，也是董梅從她爸那裡要的。

後來，倆人連形貌性格都形成了這種依賴和被依賴。董梅營養好，爸媽個頭也高，一直比李雪枝高一頭，也壯實得多，豪爽，男孩子氣。

李雪枝一直瘦瘦弱弱，面板白白的，眉眼帶著一種楚楚可憐的清秀。對董梅的依賴，自小超過對世上所有人，言聽計從。。

4

就這麼靠著董梅的生拉硬拽，李雪枝唸完了初中，考了幼師。

董梅唸了高中。

好在幼師和高中不遠，隔幾百米的樣子，倆人照舊碰面，每次回家也都一起。

李雪枝依舊對董梅言聽計從，不同的是，她也開始學著照顧董梅。一次有同學說董梅壞話，李雪枝衝上去就跟同學幹了一架。還有一次，也是為了維護董梅，她一個跟三個打，被仨女生打得鼻青臉腫。

但下次再聽到，瘦瘦弱弱的李雪枝照舊二話不說就動手。

再後來，一天週末晚上，晚自習前，董梅跟李雪枝在外頭一個小麵館吃麵，碰上倆不著調的社會青年，說了幾句不著調的話。

董梅那脾氣，當時就炸了，爭了幾句就動了手。

倆社會青年二十出頭，人高馬大，董梅哪招架得住，眼看要吃虧。反應過來的李雪枝突然從別人桌子上摸過一個啤酒瓶，照著扯住董梅胳膊動手的一個小青年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

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勁，對方一側身，酒瓶閃過他的腦袋，在肩頭上開了花，疼得他嗷嗷叫起來。

李雪枝趁這個空檔扯著董梅就跑了。

等董梅跟李雪枝大口喘著氣跑進董梅學校門，董梅才看到李雪枝的手上有幾道血口子，是酒瓶的碎玻璃碴子崩的。

李雪枝始終清瘦，眉眼越來越帶纖細的古典氣，不到一米六，不足90斤，但任何時候都會為了董梅拼命。

董梅心裡也篤定一點，不管怎樣，這輩子她都會對李雪枝好。

直到兩年後韓斌出現。

5

韓斌當時在縣城一個有點文藝氣息的酒吧唱歌，李雪枝畢業找到工作的時候，董梅剛好在是大一寒假。

那時，董梅已經去了省城上大學，那天晚上，便拉了李雪枝去酒吧，慶祝李雪枝找到工作。

客人並不太多，董梅和李雪枝坐在離韓斌不遠的位置。

那晚韓斌在唱自己寫的歌，彈著吉他，眼神有一下沒一下地瞟著董梅和李雪枝。每次韓斌眼神轉到李雪枝臉上，她會不由自主低下頭去。

董梅不以為然，聽了一會兒，跟李雪枝說，這個韓斌倒是挺有才情的。

李雪枝嗯了一聲，

韓斌的才情也寫在外表，二十幾歲，聲音略低沉，氣質憂鬱，留著藝術氣息的披肩發，膚色微微蒼白，跟學校裡和大多社會青年不同。

聽著聽著，董梅順口讚道，韓斌真像搞藝術的，有範兒。

李雪枝沒吭聲。

但她們都沒想到，韓斌唱著唱著，竟然站起來走到倆人跟前，在挨著李雪枝的高腳凳坐下來，然後轉向李雪枝，那首歌最後幾句反覆部分，他便那麼看著李雪枝唱完了。

李雪枝的臉紅得厲害，幸好酒吧燈光暗，看不大出來。

唱完，韓斌也沒走，抬手跟一個服務員要了杯酒，看著李雪枝舉一下酒杯說，我想為你寫首歌。

李雪枝愣住了。

董梅也愣了一下，然後迅速起身擋在韓斌和李雪枝之間對韓斌說，寫歌可以，那是你的自由。

李雪枝又愣了一下，為董梅的舉動。

韓斌微微一怔後笑起來，對董梅說，我還是想問問她。

然後又轉向李雪枝，輕聲問道，可以嗎？

李雪枝倉促地點了點頭。

韓斌一笑，知道嗎？你真的與眾不同。

不知怎麼，董梅心裡突然緊了一下，徑直繞過韓斌走到李雪枝跟前，拉了她朝外走。

身後，韓斌的聲音追了幾步，下週，來聽我給你寫的歌吧。

6

那晚，兩人回了李雪枝臨時租的宿舍。

冬天的夜晚，小城早早安靜下來，聽得到彼此腳步踏踏，甚至董梅聽得到李雪枝莫名急促的呼吸，但她一直沒說話。後來董梅先開口，那個韓斌，以後你離他遠一點，酒吧別再去了。

李雪枝驀地抬起頭來，為啥？

董梅並沒轉彎抹角，他不是那種靠得住的男人，我怕你掉進去。

李雪枝突然笑一下，剛才你還誇她有藝術範兒。

董梅說那是兩碼事，就因為這樣，所以才不能接近他。搞文藝的男人大多多情又濫情，沒有真心，你要小心。

李雪枝說，你是猜的還是知道什麼？

董梅說，直覺。

李雪枝又笑笑，沒吭聲。

這麼又走了幾步，董梅忍不住又叮囑道，韓斌不是你能駕馭的，千萬別飛蛾撲火，離他越遠越好。

李雪枝卻冷不丁突然反問道，如果他喜歡你，你能拒絕他嗎？如果你喜歡他，你能駕馭他嗎？

董梅被問愣了，心裡突地亂了一下。因為突然她發現自己回答不了。坦白說，韓斌這種男人殺傷力很大，剛才短短交鋒，董梅都感覺到了那種一劍封喉的分量。但董梅心裡明白的是，這個男人是有毒的，可以遠觀，絕不可以靠近，更別說動情。

就算董梅欣賞他的才情，氣質，也絕不會讓自己那麼做。

李雪枝更不可以，董梅太瞭解李雪枝，她那種性子，如果掉進去，便會孤注一擲。所以，防患未然，董梅要阻攔。

這麼多年的習慣，董梅覺得，李雪枝會聽她的。

但這次，董梅判斷錯了。她回學校沒多久便聽縣城的同學說，李雪枝跟韓斌好了。那個冬天最後一段時間，韓斌給李雪枝寫了寫了一首又一首歌，每天晚上都在酒吧唱，讓很多人嫉妒和羨慕。

而李雪枝每天晚上都會去酒吧，等著韓斌演出結束一起離開。

李雪枝，沒多久就跟韓斌同居了。

董梅週五晚上坐了一晚火車，從省城跑了回來。

這件事發生得太快，李雪枝進去的太徹底，甚至沒跟她說一聲，這不像曾經的李雪枝。董梅覺得，李雪枝完全是被韓斌給矇住了。

為了說服李雪枝，董梅回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韓斌之前有過的女人，好過的同居過的，都打聽了一遍。

一點也不費勁，如董梅所料，韓斌的風流情史根本就是攤開的，認識他的人都一清二楚。

然後董梅才去找了李雪枝。

7

但這次，李雪枝沒聽董梅的。李雪枝說，我知道他以前是什麼人，但現在不一樣，韓斌會為了我浪子回頭。

李雪枝說，韓斌愛我。

又說，我也愛他，並且信他。

董梅的火蹭就上來了，李雪枝你能不能不那麼幼稚，我們這麼多年了，我做什麼不是為你好？你信我行不行，韓斌就是個渣，早晚有一天，他會傷害你。

李雪枝突然笑了，董梅，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所以更駕馭不了。你其實是不相信我對嗎？

董梅心裡突然滯澀得要命。

這是董梅最怕的，李雪枝的自尊，終於因為一個男人全盤爆發。衝動中董梅差點想告訴李雪枝，對，她不信李雪枝有駕馭韓斌的能力，就算韓斌真的浪子回頭，也不會為了李雪枝，她的能量不夠強大。

但董梅知道不能說，說了會適得其反，她能打的，只有感情牌，哪怕軟硬兼施。董梅說，你一直都聽我，就再聽我一次，相信我是為了你好。

李雪枝看著董梅，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我必須承擔我應該承擔的，選擇我想選擇的。董梅，我不能拖累你一輩子，不能凡事都讓你為我做主。

李雪枝說，你也信我一次，相信韓斌對我是真心。他說他會娶我，因為……

李雪枝頓了一下，我懷孕了，快三個月了。

董梅僵住了，看著依然瘦弱但眼神倔強的李雪枝，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韓斌的坑挖得太深，並且是李雪枝和他一起挖的——董梅走後不久，韓斌很快跟李雪枝辦了結婚手續， 外頭也有人說，韓斌這次是收了心，畢竟要當爹了。

或者，李雪枝是為這才自信的吧。但董梅壓根不信韓斌會浪子回頭，這一點，她有著極其固執的直覺。

董梅也沒回來參加李雪枝的簡單婚禮，直到李雪枝的女兒小雪半歲時，董梅才去看了李雪枝和孩子。

9

做了母親的李雪枝依然清瘦，跟董梅說韓斌對她和孩子都挺好，讓董梅放心。

董梅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從來就沒信過韓斌，所以也不可能放心。

很快董梅料中，韓斌婚後第一次出軌，小雪不到一歲，

韓斌根本沒瞞李雪枝，厚顏無恥地告訴他，他寫歌的激情來自不同的女人，他可以不離婚，只要李雪枝不聞不問便相安無事。

但李雪枝在乎，她是李雪枝，從小除了董梅沒有人愛的李雪枝，因為愛的缺失，才會在感情孤注一擲，在乎感情本身，那是個死扣。

那之後，李雪枝的人生便成了跟韓斌外頭各種女人鬥爭的人生。最可悲的，這種鬥爭過程中，韓斌永遠站在外頭女人那一邊。

因為李雪枝鬧得厲害，很快韓斌便開始痛恨當初李雪枝拿孩子捆綁了自己。有一次，李雪枝把韓斌和外頭的女人堵到家裡後，韓斌對李雪枝動了手，把李雪枝一顆牙齒差點打掉。

董梅知道後，帶著她哥和男朋友把韓斌暴揍了一頓，斬釘截鐵地跟李雪枝說，離婚，帶著小雪跟我走。

那一年，董梅大學畢業回到離縣城幾十公里的城裡，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男朋友也跟人合夥開了公司，已經有能力安置李雪枝和孩子。

但李雪枝態度更堅決，我不用你管，這輩子死也要跟韓斌死在一起。

李雪枝說，董梅，我恨他，不會這麼便宜他。

一個人愛的時候尚且無法阻止，何況恨，何況她是李雪枝。

董梅終究未能為力，不久結了婚，不再打探李雪枝的訊息。李雪枝也再沒聯絡過她。漸漸好像也不大想得起來了。

但午夜夢迴，突然夢到多年前的自己拉著李雪枝去上學，醒來後，董梅的心還是會沉悶。

直到李雪枝再次出現又離開。

從派出所回來後，董梅也明白過來，當晚的血腥氣根本不是李雪枝身上散發出來的，李雪枝是把韓斌勒死的，並沒有流一滴血。

那種血腥氣，是董梅心裡散發出來的，是直覺。所以她才會在那份直覺的驅使下，把所有的錢都塞給了李雪枝。

是慣性的本能——董梅在那一刻突然看到了二十年前幼小的李雪枝。

李雪枝用了二十年，回到了自己人生的起點。

10

李雪枝是四年後在南方一個偏遠小鎮被當地警方抓獲的，臨近春節，李雪枝把逃亡過程中靠著在工地和小煤窯打工賺來的攢了四年的兩萬塊錢，化名寄回家中，暴露了行蹤。

當地警方一分鐘都沒有鬆弛對李雪枝的尋找，只是當年監控還不便利，沒追上李雪枝的蹤跡，因而從未放棄守株待兔。

李雪枝跑之前把年幼女兒送回了父母家中，卻不知道她跑後沒多久，董梅就把她的女兒小雪接走了。

當年李雪枝的母親雖然沒能狠下心來扔了李雪枝，但經年後，李雪枝的母親老了，操勞大半生，早已對窮苦生活充滿憎恨，根本不願撫養小雪。

李雪枝的爸更是每恨不能立刻把小雪扔掉，李雪枝殺人犯的頭銜，讓她所有親友都想斬斷和李雪枝的關係。

韓斌老早沒了媽，他爸和家人更是痛恨李雪枝害了韓斌，拒不承擔半分對孩子的撫養。

董梅那次去李雪枝父母家時，小雪髒得已不成樣子，正坐在院子裡餓得哭。

董梅看著小雪，又一次看到了當年的李雪枝。記起那一次自己丟了半個吃夠的饅頭，然後看到李雪枝跟在後面撿起來，不管饅頭上沾了一層土往嘴裡塞。

董梅不知道李雪枝還記得不記得那一幕，那時候，她們也就三四歲吧，但董梅知道，她就是從那一刻揹負上了李雪枝的。

像宿命。

這一次，董梅二話沒說帶走了小雪。

那時候董梅剛有了身孕，男人公司也已起步，他接受了董梅的決定。男人喜歡董梅是這樣的董梅，他多少信奉些什麼，覺得這樣心地的董梅會給他的事業帶來好運氣。

逃亡在外的李雪枝當然不知道這一切，四年後，或者她放鬆了，或者是太惦記女兒，所以，打了那筆錢回去。

用的化名是，董梅。

那是李雪枝在逃亡路上花錢辦的一個假身份證，當時還沒聯網，李雪枝也從來不坐車，千山萬水都靠著一雙腳走出來的，偶爾在小地方用一下，也不會被查出來。

包括在鎮上小郵局匯款。

而董梅的名字，大概是李雪枝能想到的，跟這個世界唯一的關聯了。

全是宿命。

11

董梅給李雪枝找了市裡最好的律師，當年那個案子在縣城也算轟動，包括韓斌一次次出軌和對李雪枝的暴力。所以李雪枝雖沒有自首情節，又逃跑四年，卻被大部分人同情。甚至韓斌當年出軌的兩個女人，也為李雪枝寫了情況說明，替她說情。

人性不夠美好，但人心多少有一杆秤，秤得出基本的善惡。李雪枝那些年受的罪，很多人都看在眼裡過。

加上是沒有危害社會的家庭犯罪，李雪枝最後被判了二十年，服刑于河南新鄉女子監獄。

但董梅並沒有去看李雪枝，她讓律師告訴了李雪枝小雪的境況，讓李雪枝放心。

而董梅不去，是知道李雪枝不想見自己。成熟起來的董梅終於明白了，多年前，原生家庭讓幼小的李雪枝不得不依附於自己去存活，在她那裡得到溫暖和生活，得到愛護，甚至是出路。

可是得到越多，虧欠越多，自卑越多。那無關道理，是存活於那種環境下的李雪枝，從骨子裡長出來的感覺。

李雪枝那麼多年一直覺得虧欠董梅無以為報，所以常常會為了董梅拼命，但心裡，一直渴盼擺脫這種被照顧又永遠無以為報的卑微。而當年，韓斌的出現，董梅對他的稱讚和他對李雪枝的關注，在一瞬間給了李雪枝一種感覺，至少那一刻，在韓斌的態度裡，她不再是董梅的依附，她比董梅更有光彩，吸引到韓斌，讓他甚至直接頂撞了董梅。

這對李雪枝來說，是人生第一次。那種感覺對李雪枝來說無異獲得新生。所以董梅後來的勸告和阻攔，也全部成為李雪枝朝著韓斌靠近的動力，是不是愛已經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找上韓斌這樣一個職業體面又與眾不同的男人，李雪枝的自尊得到了短暫的救贖。

而後來明知是火坑，李雪枝也出不來了，甚至不敢承認，否則她的自尊必然將在董梅這裡被打回原形。

所以，董梅知道了，就算沒有韓斌也會有別的人或別的事，讓李雪枝朝著這個方向而去。

李雪枝始終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不管走多遠，都會被拽回到起點。

真的是宿命。

李雪枝跟著宿命走到了這一步，律師回來後告訴董梅，服刑的李雪枝很平靜，讓董梅等著她。

董梅默默良久，她會等著李雪枝，等著巨大的代價之後，終於從原生家庭脫離的李雪枝。

好在餘生還算漫長。

那天晚上，董梅又一次夢到了幼年時的李雪枝，夢到她牽著她的手，一起跑回家去試董梅媽媽做的新衣服。

李雪枝的眼神，羞澀又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