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敲了一會兒門。隱約聽見屋子裡邊有響動,可怎麼就是沒人迴應。他大聲地喊著侄兒的名字,還是沒有絲毫的動靜。他掏出手機給侄兒撥去了電話······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給侄兒打去電話,說他下午五點左右時送過去,家裡那會兒有人在吧?侄兒確定地說,那時候都在。就是他晚上還要去趕一場戰友間的節日聚會,那個時間段兒說不定他不在家。他這才意識到,今天是“八一”。他又問侄兒,那就一樣給你們送兩斤?侄兒肯定地回答說“可以”,又說錢到時候再轉給他。他反倒是覺得有點難為情,吞吞吐吐地說到“沒事”。
絕不是心血來潮,也可以說是生活所迫,他在家裡包起了餃子。包好之後,給哥哥姐姐依次送去一些,請他們品嚐一下。當然,他也非常自信他的手藝。隨後他每天就在所住的小區群裡,發信息兜售。買的人雖然不是很多,但反響還是不錯的。他也有想過去開一個餃子店,可是孑然一身的一個人,又無幫襯,又無資金地投入,如今的店鋪租金又貴。總的來說,沒錢,怕砸鍋。
也絕不是突發奇想,他在家庭微信群裡也發了一條賣餃子的資訊。之後,他默默地看著,會有什麼反應。姐姐自然是不必說的,總是想方設法地幫助他,已經在他這買了好幾次餃子,他甚至懷疑,買那麼多的餃子,吃得完嗎?看著冷冷清清的群裡,沒有一點回應。他又發了一條資訊:看來這得大哥帶個頭哦。過了一會兒,侄兒回了條資訊,說他爸沒在群裡,玩不轉微信,早已經退群了。這時,身在異地的二哥推了一條資訊,對侄兒說,讓他爸帶個頭照顧一下小爹的生意,末了又補上一句:就說是他說的。他看著二哥發的資訊,苦笑地一擺頭,心裡自忖道:你說得?你以為你是誰?這麼大的人了,話都不會說,老大看到了心裡肯定不痛快。他調侃地推出一條資訊,讓他二哥買一些,空運過去;餃子免費,運費二哥出。
所以當他接到侄兒的電話時,感到格外的驚奇。侄兒說他爸說的,給送些餃子來。有點將信將疑的他,問他的侄兒,上次送去品嚐的餃子吃完了?侄兒說是的。他想了想,又對侄兒說,要不明天送些過去?侄兒說可以。第二天臨近中午時,他每一種餡的餃子都稱了兩斤,說是兩斤,其實多多有餘。他現在包的只有三種餡的餃子:芹菜豬肉餡的、豇豆豬肉餡的跟韭菜雞蛋餡的。之後,他又給侄兒打去一通電話,以便確認一下。
前段時間一直下雨,炎熱的夏季仿似一下子進入到深秋。十字路口那兒只要是雨下得急一些,就會積滿了水,放眼望去,就像是一座池塘。這幾天終於有了陽光,溫度驟然地升高,遠遠地就能聽見馬路兩旁的知了,抽風似得拼命地嚎叫。
老大家住的地方,屬於他們老家拆遷還建的小區。到底老大現在補償的有幾套房,老大也從來不說。當年在老家,老大蓋了兩棟五層樓,還有一幢小二樓,小二樓的對面的一窪空地,還勉強地搭了一間平房。
當聽聞他們老家要面臨拆遷時,他的朋友曾勸他趕緊回去也蓋點房子。可他的大哥卻是百般阻攔,硬是說沒地方蓋了,生怕他破壞了已好的建築,再則又怕橫生不必要的麻煩。以至於他的朋友驚奇地眼神看著他:“那是你的親哥嗎?”“當然。”他肯定地回答,嘴角卻掛著一絲無奈的苦笑,他的那位朋友不可思議地搖著頭。畢竟,那時三十來歲的他,想著正值壯年,在做自己的事,也沒過多糾纏,更不想因為蓋個什麼房子,最終鬧得親情沒得做或不歡而散。況且,老大家還有三個孩子。
這一晃人生如白駒過隙,十五年轉瞬間。在這十五年間,他的人生猶如駕駛著一艘皮划艇在河道上漂流,從一個高處曲折地漂向了一個低窪處,最終在一處泥灘裡擱淺。
落魄之後的他也曾對姐姐抱怨過,假如父母健在,老大是絕對不敢獨自霸佔老家的宅基地。即使兄弟姐妹們都不爭,他作為老大,做事更不應該那麼“毒”。俗話還說的好“長兄如父”。而他從老大那裡所感受到的,他就是一個只認金錢、地位的勢利之徒。他的外甥也曾私下說過他的大舅,住到哪就拆遷到哪,運氣可真好。老大所住的單位是老小區,也遇到了拆遷。要說老大也夠精明,早年在單位上,為自己的女兒及兒子還各自搞了一套小居室。並在單位小區門前的空地裡,硬是搭起了一套三間的平房。拆遷時,僅是給他給兒女們安排的小居室,一套賠付的將近就有四十萬。當然,也是因為他手中那時還有點權力,基建科的科長。
他走進老大居住的新小區,踏在路面一塊塊光鮮的青石板上,竟然濺起了一彎彎的泥水。鞋子上、褲腿上沾了一層厚厚的泥漿。或是因為前陣子的雨水還未乾透,可這青石板鋪得也太稀鬆了吧?他搖搖頭,心裡嘲笑著。
立在門口半晌的他清楚地聽到屋內有他嫂子與小孫子的嬉笑聲,可他無論怎麼叫門、敲門,都不見門開。最終,還是他的侄兒接到了他的電話,得知他就在門外,穿著大短褲光著膀子慌忙地打開了門。
走進門的他看到,客廳裡他的嫂子正跟她的小孫子在那吹著電扇,玩著遊戲。他客氣地打了聲招呼,又問他侄兒怎麼還沒去聚會?接著問他爸在哪兒?侄兒把他帶到廚房,老大穿著背心短褲,正在那兒彎腰剁排骨。廚房正好迎著西頭的陽光,一股股熱浪滾在老大的身上,他的背心短褲就像是被雨水浸透了一般。
頭髮稀鬆、一臉倦容的老大,似乎極不情願地應了一聲他打過去的招呼。隨後,他們一起來到客廳。他說這是你們要的餃子,給送來了。老大似乎沒太聽明白,一臉不悅地責備他,說到上次給的餃子都還沒吃完,怎麼又送?他瞥了一眼旁邊的侄兒,侄兒窘迫地立在那兒不敢說話。他連忙解釋說現在他在賣餃子,老大陰沉著臉問他那的餃子是怎麼賣的?那一陣兒他就像被一口氣卡在了喉嚨,剛把那口氣嚥下。老大又極不情願地板著臉,催促似的讓他把餃子拿回去,說那麼多哪裡吃得完。他下意識地伸手想把遞給老大的餃子拿過來,手臂在劃過老大手臂的瞬間,又繞上到他的額頭。他假意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尷尬地笑了笑,說到:“哪還有再拿回去的呢?你們留著吧,吃不完就放冰箱裡,又不會壞。”
就像逃離正午的煤窯似得,他匆忙地換上了鞋子,拉開了門。當他身子越過門框的那刻,隱約地聽到,老大在他身後說,包的餃子有點淡了。
傍晚,他試著給侄兒打去電話,可電話響過幾聲之後,被結束通話了。他又嘗試地撥了幾次,一聲響過之後,又是直接斷掉。一片空白的他坐在椅子上,一切的過往在他手中的煙霧裡繚繞。直到他收到姐姐微信,才把他又拉回到冰冷的現實。他的姐姐給他發去二百元錢,讓他明天送兩百塊錢的餃子去。他沒有收錢,疑惑地問他的姐姐:“才買的餃子,哪兒那麼快就吃完了?”他姐姐說餃子好吃,也送了些給同學。又說他現在賣餃子是生活的惟一來源,能幫就幫一下。他猶豫片刻說道:“如果賣餃子只能指望姐姐或者家人,那也生存不了。”最後他又寬慰到他的姐姐:“慢慢來,沒事的。”
夏日的餘暉絢麗奪目,藍藍的天空被橙色的光芒渲染得像一副油畫。天邊白色的雲朵變換著形狀,時而如山峰佇立;時而如花兒一樣綻放;時而又像一朵朵棉花球,忽然地炸裂、伸展。之後,一切都緩緩地、緩緩地消失不見。最後,那道殘餘的光芒終於被天空之海所吞沒,黑色的幕沉沉地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