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住著一位老人,他是個鰥夫,也是個怪人,他一個人獨居,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據說他是有兒女的,我也見過一個穿戴整齊的中年男子偶爾會來他家裡,那就是他的兒子。可是他的兒子來看他從來不在他家過夜,甚至不坐一下他的炕。也難怪,他的炕上太髒,太邋遢,破報紙、破草蓆、破棉被、又黑又髒像垃圾一樣……
他的家比我們家大,是裡外兩間。裡屋正窗戶上沒有按玻璃,只糊了一層麻紙。外屋的後牆上也只留了一個小窗戶,很高。
夏天的時候,老人回家來就會開啟外屋門透空氣,也許也是為了借一點陽光省去點燈的錢吧。有時候我會佯裝路過他家門口,無非是想窺視一下這個奇怪老人的更多秘密,以滿足一下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的好奇心。可是屋子裡除了一片黝黑,裡面的陳設什麼也看不清楚。
有一天中午老人回家來,可能是他不想生火做飯,只見他伸長胳膊努力把兩塊白麵餅放到東屋人家低矮的屋頂上,那裡陽光充足,然後自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背朝著太陽。他把他的溫暖和他的午飯都寄託給正午的陽光了,那麼他的內心呢?他是靠著什麼精神力量來支撐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呢?我站在自家的門口定定地看著這位可憐老人。
其實他沒有什麼正經工作,每天無非是給哪個建築工地當個小工,院子裡有人說他其實是在拾荒。果然有一次他把他討來的饅頭烙餅賣給了家裡孩子多糧食不夠吃的人家。
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大約七點鐘左右,我解手路過他家。他家裡屋的窗戶外面是一個小小的石頭圍牆,圍牆不高,我小心地邁過去。用舌尖洇溼了那層薄薄的麻紙,我看見老人坐在裡屋的炕上,低著頭彷彿在想心事。我的雙腳在窗戶外面不想挪開。我是個愛說話的女孩,如果可以,我會常常來陪老人說說話,讓他不要過得那麼寂寞。可是老人和院子裡的人都不說話,他每天總是默默的離開,又默默的回來,他的世界除了一個黑黑的影子和黑黑的小屋彷彿什麼也沒有了。
第二天被我戳開的小洞又糊上了。我膽戰心驚了一夜的心才算放下。因為當我戳開那個小洞的一剎那其實自己已經開始後悔了。已經是初冬,雖然天氣還沒有到最冷,可是北方已經到了關門閉窗的時候了。針大的窟窿斗大的風。那一夜會不會因為這個破洞讓老人的屋子更冷?比之於對老人受凍的擔心,似乎害怕第二天被發現更讓人坐臥不安。可是第二天什麼也沒有發生。老人既沒有站在門口罵街,也沒有挨家查詢是那個孩子的所為。過了幾天我心裡的那塊石頭終於放下了。
可是每每想起這件事我都心有愧疚。直到自己成為一箇中年人的今天才恍然明白:其實老人也許早就知道是我乾的,只是他不戳穿罷了。
一個成年人最能看懂一個孩子的內心。也許我每一次投向他的眼神他都懂的,他只是不說出來。
不說出來是一種縱容和憐惜,也許也是一種無聲的愛護,我們是不是一對惺惺相惜的莫逆神交?
孤獨的老人早已離開人世,可是幾十年過去了,我還偶爾會想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