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說起C姐,其實是老熟人。她和我住在同一個鎮上,趕同一條街的集。
她和我大哥還是初中同學,她最小的妹妹又和我姐同學,後來又一起學繡花。我上高一的時候,還和姐姐去過她家,由於她和我媽媽同姓,拐彎抹角的我還管她叫表姐。
這表姐女兒身男人心,在我們鎮上也是響噹噹的女漢子。她男人會木工,常年在北京通州一家大型家俬廠打工。
她在家帶著三孩子,春天茶葉出來收茶葉,藥材出來收藥材;秋天板栗出來收板栗,菊花出來收菊花。販買販賣,賺取差價,貼補家用。
後來三個孩子長大了,大兒子娶了媳婦,生了娃後就把娃扔給她,小兩口自己在外打工逍遙自在。
二兒子高中畢業後,不願唸書,就到南方打工去了。小女兒高中畢業後,跟隨她小姨來到了德國。
C姐本來是自由散漫慣了的人,這下帶著孫子哪兒都去不了,幾個孩子掙的錢都入了私,家裡的所有開銷都是她老公一人負擔,C姐心裡的那個憋屈啊真是無字可表。
2010年10月,她先斬後奏地簽證到了德國,把孫子扔給了兒子和媳婦。誰知道這倆兔崽子把孩子直接送到北京C姐老公那裡後,就一走了之。
可憐她老公抱著不滿三歲的孫子,只好辭工回到了老家。C姐出外由外,才不管他們爺兒幾個在家如何折騰。
好在德國那時候做代購的人少,她來的正是時候。雖然她不懂德語,且已年逾五十,但是在國內也是生意手的她很快就適應了做代購的工作。由於她小妹和女兒是懂德語的,而且深諳此道,有銷售渠道,一來二去,她很快便做得風生水起。
有了錢的C姐,便透過各種渠道源源不斷的每個月都給家裡寄錢。那時候我們縣城的房子還很便宜,C姐便慫勇她老公帶著孫子到縣城買房。
縣城的房子一買,二兒子的媳婦也很快確定下來,C姐更高興地把錢朝家裡寄。
C姐掙錢了,她大妹夫、小弟一看眼饞了,也紛紛簽證到了德國。我到德國的時候,她們一家子幾乎壟斷了多特蒙德周邊幾個城市的中國代購。
我來德國的時候,本來沒打算做代購。一來膽小,二來路盲,三來有點呆頭呆腦的,拿我當家的話說,就是被人騙賣了還幫人數錢。但是在那段沒找到工作的日子裡,我還是想做做代購多少掙點錢。
湊巧有一天我在多特蒙德市中心閒逛時碰到了C姐的大妹夫,他和我同姓不同村,按輩分我還得管他叫爺,按他兄弟間的排行我叫他五爺。五爺和我二哥還是高中同學,所以說起來也是熟人。
五爺快奔六了,從前在國內做早餐賣。兩個兒子考上大學後,賣早餐的錢夠吃不夠穿,所以他叫老婆一個人賣,他也來德國做代購。
我當然異常高興,他鄉遇故知啊!回去和朋友一說,朋友說那你就去試試吧?
誰知道第二天碰到C姐時,她一瓢冷水就將我潑了個透心涼……
二、
德國的冬天,早上總是亮得很晚,七點鐘外面還黑乎乎的,彷彿黑夜還在沉睡。
我一向比較膽小,從朋友家坐電梯下到一樓,開啟大門一看,路燈張著明亮的眼睛俯㒈著大地,我有些膽怯地朝街上看去,街上空無一人。
好在地鐵站就在朋友家門口,我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壯著膽子衝進地鐵站。等地鐵的人不多,一會兒地鐵就來了。
剛走下地鐵,五爺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你到哪裡啦?快點到火車站的ROSSMANN裡來,正在上愛他美奶粉。每次可以買四個,先買PRE,沒有再買1、2、3段。我在門口等你,給你幾張ROSSMANN百分之十的優惠券,這樣每個奶粉你可以憑空多賺一塊多。”
我又是激動又是興奮地趕緊跑過來,五爺將一疊優惠券遞給我,指了指超市裡擺奶粉的大致方向,又拉開裝奶粉的袋子指給我看買哪種奶粉。
我衝他點點頭,有些緊張地走進超市,卻看到擺放奶粉的櫃子上空空如也。
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我看到C姐走了進來,於是我興高采烈地問她:“C姐,五爺說有好多奶粉,我咋一個都沒看見呢?”
誰知道C姐卻像見到仇人似的、惡狠狠地對我說:“你眼睛瞎穿了!這地上堆了那麼多箱奶粉你看不見?”
血一下子湧到我的臉上,我只覺臉上火辣辣的,腦袋一片空白,我只好咬著牙緊緊閉上眼睛……
C姐卻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顧自地開啟那些尚未拆開包裝的奶粉箱子,抱著四罐奶粉去了收銀臺。
由於我是第一次買奶粉,並不知道地上那些未拆封的箱子裡就是奶粉,只是我實在想不通C姐為何對我發如此大的脾氣?
我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低下頭默默抱起四罐PRE,也去了收銀臺。付款之後,我提著奶粉出了超市,一回頭髮現五爺又進了超市,他朝我打了個等的手勢,我只好站在超市外面等他。
一會兒五爺出來了,把我的四罐奶粉放進他推車的袋子裡,叫我進去再買四罐。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我不買了,剛剛C姐罵我了!說真的,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當面罵過!”
五爺問清原因,也生氣地說:“別理她!她就一神經病!好像超市的奶粉都是她的,別人買一個都像挖她的肉喝她的血一樣。”
我說:“算了!我也不是吃這碗飯的料!這四罐奶粉給你吧?你只給我本金即可。我再也不想趟這趟渾水了!”
五爺無可奈何地揺搖頭,將四罐奶粉錢遞給我。
回到朋友家,我將前因後果對她一說,朋友就笑了:“誰叫你是女人呢!你若是個男人,我保證她不罵你……”
三、
沒過多久,我就去科隆上班了,徹底和C姐、五爺他們失去了聯絡。
拗不過五爺的盛情,我只好笑著說:“吃大餐倒不必,您老真要請我,我想去吃粉腸、白雲鳳爪、生煎包子、燒賣……二十多年沒吃了,很想念。”
五爺笑著說:“那還不容易,走,我們去帆海酒店。”
那是一家賣粵式點心的中餐館,離火車站很近。我們去了以後,我點了想吃的那幾碟粵式點心,五爺又點了烤排骨、蝦餃、口水雞、雲吞麵,順便要了一壺菊花茶,我和五爺邊吃邊聊起來。
不知怎的就聊起了C姐,五爺說:“你還是抓緊時間回去吧?這家呀離了女人還真不行。你別看C姐在外面風光,她掙的錢都打了水漂。兩個兒子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打牌賭博,啥都不幹,兩個兒媳婦管不了,都生氣離婚了!”
我不禁大吃一驚:“那兩個孩子呢?”
五爺說:“兩個孫子都是我姐夫帶著,可憐一個孤老頭子帶兩個小孩子,大的上小學,小的上幼兒園,忙得焦頭爛額的。”
我問他:“那C姐咋不回去幫忙帶孩子呢?”
五爺說:“她回不去了!兩個兒子賭大了,把房子都輸了,她還得再掙一套房子錢。而且我姐夫帶著兩孫子,買卷廁紙都要找C姐拿錢。”
我不禁張口結舌,這當兒子的心有多大啊!居然把他們老媽在外辛辛苦苦掙的錢就這樣賭掉了!
五爺又嘆了口氣:“C姐的小女兒也在這邊按揭買了房,C姐答應給她三萬,說手心手背都是一樣的,可現在做代購也不賺錢了。上家把價格壓得很低,若是沒有優惠券,幾乎沒有什麼利潤可言。做代購也做到盡頭了!我準備十月份回家了,你也見好就收吧?別把自己也整成一部提款機!”
前天在多特蒙德市中心,無意中看到C姐,濛濛細雨中,她一手撐著傘,一手推著女兒的孩子,斑白的頭髮被風吹得凌亂不堪,我望著她略顯佝僂的身影,心裡不禁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