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刀的在我們這裡不常見,但老刀是一個,我們從唸書那會兒就老刀老刀這麼叫他,一直叫到後來。
老刀和我也是同甘共苦過的同學,高中畢業後我們當時都沒考上,後來都是透過補習才考上的。我比老刀早走一年,那年開學以後我們互通訊件,老刀說他流著淚在給我寫信,回憶過去一幕一幕的經歷……我們都是來自底層的農家孩子,唸書確實吃過苦,因為當時只有透過唸書考學才能跳出農門,別無出路。
我和老刀以前一直沒有經濟來往,別說誰借過誰五毛一塊了,就連誰吃過誰一口炒米的事都沒有。
1996年,我從鄉下改行調進旗鎮裡,工資之外有了一些額外的稿酬收入,老婆在市場裡開了一家小商店,我們的生活才開始逐漸脫貧,頭一年在街鎮上買了一塊住宅用地蓋起涼房,又二年蓋起了主房,這才成為小城鎮居民。
老刀比我還遲進幾年城,他那會兒仍然在鄉鎮裡上班,有一天突然跑來我家,說要用我家房產證辦一筆為期半年的貸款,還得我去給他簽字當擔保人,我雖然感到有點為難,但還是給他照辦了,誰讓我們是患難之交的老同學呢。半年之後,我家著急要以房產證抵押辦貸款,老婆天天催我,我就給老刀打電話,他說馬上馬上,可是再打電話就不接了,怎麼打都不接了。但是後來老刀終於還是把房產證給我送還過來了,我知道他本來也不是那些騙子人手,只不過暫時緊張罷了。
又過數年,老刀在旗鎮裡買了商業住宅,我們都成為同一個小城裡的住戶,互相來往才多了,經常在一起聚會喝酒,誰掏錢的時候都有,尤其是在那些吃利放貸的日子裡。
2007年之後,鄂爾多斯地方經濟發展速度更快了,全民放貸熱潮開始大規模興起,老刀才和我有了經濟往來。他那會兒還錢不多,只給我放了幾萬塊,不過高利貸利滾利滾開來是很快的,結利轉本換條子,也掙著也添著,等到2011年秋後所有融資戶關門倒閉時,老刀存放在我家的錢已經有幾十萬了,當然這裡面有一部分是他老家父母的。
老刀是首批和我結清債務關係中的一個,看看形勢不對了,老刀就給我打電話,說他想拿我們一輛座駕,看我有沒有處理的意思。我和老婆商量了商量,都同意給他。錢已經很緊了,我們還開著大排量的越野車就覺得不合適了,尤其是在債主們面前說不過去,所以正有著給人頂賬的想法。老刀和我電話溝通好以後,不多一會就領著另一個同學來了,互相在和和氣氣之中說定車價,我給老刀結算清本利,按數額他應該還欠我幾千元,雙方都沒再說什麼,也就那樣兩清了吧,我撤回他手裡的借據,他開走了我家的車,從此以後就古德巴唉了。老刀最後笑著說了一句,說你這是給我們眾人理了一場財麼。
老刀是相當滿意的,他很快就透過關係將車變現,比我給他的頂賬價格還高出了幾萬,聽說老刀為此專門請了一桌子人慶賀了一次,除開沒通知我,常來常往的別的十來八個同學都有。
之後老刀還和我打過幾次電話,先是因車輛有一條外地違章,我們專門跑了一趟杭錦旗給他交罰款扣分做了清除,後又和我索要一個車輛證件,我說我當時全部給你了麼,他很肯定地說給是給了但還缺這一個,找不出來的話還需要我去車管所給他補辦。那幾天我們忙得死去活來,哪有那些閒工夫,次要的事情只能往後靠。老刀天天起來催我,連催了幾天後突然悄無聲息了,我就有點兒奇怪,倒打電話問他,結果他說他已經在他家裡面找到了。
那之後,我有好長時間再沒見過老刀的面,互相之間也沒再打過一個電話,我整天起來糾纏在債務陷阱裡度日如年,老刀自然也有人家自己的事在,幾乎就再無往來了。
不過有一年夏天裡我們還是偶爾碰過一次面的。那天我陪著小兒子在一個公園裡轉悠,忽然聽到一個半生不熟的聲音在喊我,我以為又是遇上哪一個債主了,扭頭看過去,發現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他又朝著我喊了一聲。我是近視眼,看不清他是誰,就主動向他走過去,才發現那是老刀。老刀也是領著小兒子出來轉轉,我們只簡單說了一兩句話,老刀就忽然想起什麼事的樣子,隨便將手裡捏弄著的一支樹葉往椅子上一丟,站起身招呼上兒子徑自走了。看了人家沒事人輕輕鬆鬆的背影兩眼,我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失落。那些天裡我正滾油煎心,老刀也沒問我一句債務處理得怎麼樣的話語。
那天白天裡我還另外遇上幾件不愉快的煩心事,晚上回家後仰頭痛飲了一大茶杯白酒,自己把自己一下子灌醉,早早便入睡了。
許多事是不能細想的,想得太細,能把自己折磨死。 (蘇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