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實的故事，經本人同意發出，人物都是化名。

坐在對面的柳女士面容有點憔悴，一副中年女士的優雅淡定，臉上的皺紋卻遠勝過了她的年齡，身材卻是妙齡女郎的，苗條的腰臂沒有一點贅肉，更妖嬈的是她那一頭長髮，瀑布一樣垂到腰際，柔順自然，還很有光澤。

我想起有一年去異地監高考，有個女老師外號叫三條人命。當時我們不解，後有人解釋。

從後面看，喜死個人；從側面看，急死個人；從前面看，嚇死個人。

說的就是這種型別，雖有不尊之嫌，但描繪也有點形象生動。

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楊老師，你幫我分析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愛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愛過我？

愛情至於女人，是最講究感覺的，一段讓你產生了疑問的愛，大多是打了折扣了的。

柳芸（化名）有一個高中同學（李龍），同學三年並沒有產生火花。

柳女士是那種林黛玉型多愁善感的女生，春季寫點抒情散文，秋季寫點悲情詩歌，一場大雪就欣喜若狂，一陣夏雨可能就心情暴跌。

從她描述裡，這性格來自原生家庭的影響，小時候父母性格不合，青春期父親貪汙入獄，從小是在親戚的疏離、小夥伴的孤立中長大的，敏感而又脆弱。

高中時，媽媽帶她換了個環境，情況才好點，同學仰視她的才華，羨慕她的成績，但走不進她的世界。

她似乎遊離於世界之外，不是不想融入，是根本融不進去，就像泥土裡的一粒沙。

李龍就是她這個階段的同學，他是班長，風趣幽默，外向活泛，成績一般，人緣很好。

高考期間，柳芸因為急性腸炎影響，分數只夠上一個銀行學校，那時候的高中畢業的中專。

而李龍超常發揮去了一家軍校，本科。高中期間，他倆沒有任何交集，只是柳芸聽說一個女同學追了李龍，後來讀大學時女方父母不同意，又分了。

柳芸兩年中專畢業進入一家銀行，日子不鹹不淡，她還是落落寡合，工作讀書寫文字，還是不愛交際。

那是柳芸工作後的第一個春節，節後在一個同學的婚禮上，遇到了寒假回來的李龍。其時他穿一身便裝，正跟一群男生鬧新娘子。當時彼此一個對視，柳芸不習慣那麼火辣辣的直視，移開了目光，臨走時彼此打了個招呼。

柳芸某天收到了一封來信，郵寄人正是李龍。

他說返校後第一天就給她寫信了，她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他說那天看到她眼前一亮，他說覺得她是那天婚禮上的一抹清涼，他說她跟周圍所有的人都不一樣，他感覺到了她淡淡的憂傷……

柳芸給他回了信，原來心中對李龍印象不是太好，那天婚禮上就覺得他有點玩世不恭。

收到柳芸回信，李龍又立馬回信，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信來信往，幾乎一天一封，總是說不完的話……

柳芸強調說，暑假寒假李龍回來，每次約會出去，他都很衝動，想生米煮成熟飯，她很剋制謹慎，覺得結婚後才能發生關係。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是個很丟臉的事情。

說到底，柳芸心裡也有不安全作祟。她說她不止一次，拿李龍去對照胡蘭成，越對照越像，他太懂女人，也太會討女人歡心。

熱戀了一年半，李龍畢業了，沒有跟她商量，他選擇了西藏。

中間他們有過誤會。

柳芸在一封信上寫了一句話：守活寡，我才不呢。這原本是一個女孩對長相廝守的渴望的隱晦地表達。

李龍覺得，她這是嫌棄軍婚兩地分居的徵兆。

一年後，李龍回來要求柳芸：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辦理辭職 ，跟我走！他太害怕失去！

但話裡話外是：這小破地方，有什麼留戀的，一月幾百塊的工作，不要也罷。

柳芸覺得他居高臨下的姿態讓她反感，覺得自己不被尊重，不被重視。

李龍有天說，西藏那邊少數民族的女孩，是多麼多麼的漂亮，多麼多麼的開放，抱著孩子談戀愛是常有的事，飯店的小姐是多麼多麼的含情脈脈。

柳芸當機立斷提出了分手！

她覺得跟李龍有兩種路，哪條也走不通了：一是辭職跟他去，自己捨棄的越多期望值越大，天平太傾斜，心裡的不安全感猛增，又覺得這不是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兩地分居，李龍對那邊女孩的這番描繪，讓她對他的人品產生了質疑。

但是，柳芸什麼也沒有說，只說：分手吧，咱們性格不合。

李龍又找了她兩次。

一次去她家正好她不在，跟她媽媽大吵一架，他以為是她媽反對給她施加了壓力；一次去單位，碰巧她又不在。

李龍也絕望了，他以為柳芸故意不見他了。

柳芸說，如果當初他再哄哄，她是下不了決心分手的，她全部的感情交付出去了，根本就已經覆水難收。

她愛他，她骨子裡害怕的是被他拋棄。

後期她意識到他的那些說辭有點為刺激她，為讓她辭職跟他走，她後悔了！

甚至，哪怕他真的有過失足，哪怕真的有過別的女人，如果從頭再來，她也不會放手。

因為跟失去所愛的痛苦比起來，寬容和原諒簡直是太容易了！

兩個人都對對方沒有信心：我知道我愛你，但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愛我！

李龍覺得，柳芸不適合體制內生存， 她活得太不開心，她有一個三毛的夢 ，西藏那方樂土應該能給她的才華提供一方自由的晴空，他覺得自己先行一步就如同荷西先去撒哈拉沙漠找一份潛水的工作一樣。但，他卻沒有說。

分手後，柳芸萬念俱灰，感覺自己行屍走肉。無處安置的愛而不得的痛苦，如呼吸一樣，既然愛情已經死去，嫁誰都是一樣，在家人安排下，相親嫁人，那是徹底的自暴自棄。

李龍更甚，被所愛的人拋棄了的傷痛，挫敗感讓他如同懸崖上失足摔下，從此苟延殘喘。

朋友介紹給他一個藏族姑娘，雖然她填補不了他內心的空白，飲鴆止渴也能讓他麻木，然後奉子成婚。

23年後李龍榮歸故里，以成功人士的身份，其父病危。

他這次聯絡了柳芸，他覺得父母不在了後，可能就不再回來了，這也是傷心地。

愛情沒了，親情也即將沒了。

見面，他給她講述了母親三年前臨走時的情景，老太太生命垂危之際，責令他去看看柳芸，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柳芸已經淚流滿面，其實這幾天，她已經夢到了兩次，一次是他的母親把李龍的手交給她，說把兒子託付給你了；一次，是夢到了他的父親，責備她為啥拋棄了他的兒子……

兩人都驚愕不已！

再見面，李龍還是跟二十多年前一樣，衝動的不能自持，天雷勾地火，柳芸無法抗拒。

更何況，柳芸在李龍之前，沒有人能打動過她，在他之後，更沒有人能打動的了她，愛情的天地裡，他還是唯一。

他是她的心裡無人能超越的山巔，那種靈與欲的合二為一，也是她的渴望！

李龍說：你我本就是一個靈魂，天崩地裂的時候分開，再見了還是拼命想在一起。

李龍說這些年來，柳芸就是他心裡的一朵罌粟花，經年盛開從未有過凋零。

李龍說，他想和柳芸生個女兒！這些年他人生最遺憾的事是跟她，沒有一個生命的連結。

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把身體調理好，咱們生個孩子！

柳芸說，那口氣跟二十多年前要求她辭職一樣，霸道而又自私！

柳芸說，這次她卻心動了。

經歷了歲月的磨礪和坎坷，經歷了味同嚼蠟的婚姻，她真的太想跟心愛的人餘生長相廝守了。

但是，李龍卻忽而對她冷漠忽而熱烈。

他一再強調要生一個共同的孩子，甚至當著他朋友的面給她電話，求她答應，但讓她捉摸不透的是，有時候又非常冷漠，對以後一切的安排隻字不提。

二十多年前要求她辭職，跟他走，不提訂婚結婚，還有點似乎不成熟；那麼人到中年的他，要求她放棄工作，拋棄家庭，冒著大齡產婦的風險，去給他當個小三麼？！簡直是渣了吧！

柳芸反反覆覆就問我這幾句話：

他到底愛不愛我？

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愛我？

他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我？

我給她拿了一杯果汁，倒出十分之一到另一個瓶子裡，然後加滿了水。

你看，都是果汁，都是真正的果汁。都是貨真價實的果汁。

但濃度呢，濃度一樣麼？

柳芸似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