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可以，我想和佳慧回到大學時代。

那是2012年，我們還在福州，畢業遙遙無期。

我們愛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因為長得高，又斯文白淨，我被稱為班草。

而佳慧多才多藝，一入校就進了學生會和協會，優秀得令人矚目。

有次，系裡舉辦知識競賽，助班組織我們參加。

小組賽的時候，我的搭檔臨時有事退賽了。

助班幫我問，誰願意和我重新組隊。

誰都知道重新組隊會影響發揮，因為兩人需要重新磨合。

大家都沒吱聲。只有佳慧，大方地站起來說，我來吧。

她走過來，坐在我對面笑著說，合作愉快啊。

真是十里春風不如你。

從不相信，愛上一個人會是一瞬間的事。但那一刻，我信了。

02

比賽結果，可想而知。

但和佳慧成了朋友，這比拿獎有意義多了。

沒過多久，學校又發起宿舍裝飾大賽。

其實想不通學校為什麼喜歡搞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比賽。男生宿舍不是豬圈就已經很優秀了好嗎。

我們寢室的幾個男生都覺得無聊，但作為舍長，我總要做點什麼。

很自然地，想到了佳慧。

因為她擅長繪畫。她畫的牆體彩繪曾經拿過院裡的一等獎。

我試探地，半開玩笑地問她，能不能幫我們宿舍畫幾幅畫裝點下，沒想到她欣然答應。

說起來，我們工科專業，學業蠻重的，晚上還要上大課。

可佳慧答應了我，便一連幾個晚上過來幫忙。

她繪構框架，我填顏色。宿舍關門前，我再送她回去。已經冬天了，夜風摻著寒意。

有時，我會請她喝奶茶。有時，是兩隻烤地瓜。都是暖暖的，溫著手，也溫著心。

慢慢地，身邊同學都察覺到我們微妙的默契。

有人會起鬨，有人會詢問，我們都矢口否認。

可臉上羞赧的笑容，又悄悄洩露著心事。

03

是一天傍晚，我約佳慧出來。

其實沒什麼事，就是想和她在校園裡走一走，聊聊天。

說起大學裡的展望，她規劃得無比清晰。

不只是學業，事業，還包括想談一場戀愛，從一而終。

路燈下，她的臉，泛著絨絨的光暈。

我被她自信的樣子迷住了，看著她吧嗒吧嗒開合的嘴唇，忽然情不自禁的吻了她。

佳慧一瞬驚呆了。

我這才發覺自己的唐突，結結巴巴地說，那個……你可以回去告訴你舍友，我是你男朋友嗎？

我以為，答案只會有兩種，點頭，或是搖頭。

可她莞爾一笑，回吻了我。

只是柔軟的唇，來得太急，太快，嘭，磕了我的牙。

04

顯然，我們都是愛情裡的新手。

但我們愛得很認真。

除了上課，我和佳慧幾乎所有時間都黏在一起。但是，佳慧真的太忙了。

她還要兼職，倒不是因為家境不好，而是想早點接觸社會。

曾小小的抱怨，她留給我的時間太少了。佳慧也只是笑。

但到了大二，兩邊都要找她做副會長的時候，她卻退出了學生會。

其實誰都知道進學生會對未來的助力更大，但她還是選擇了比較輕鬆的院青協，因為她想多留出些時間，和我在一起。

那時候，我並不懂，她把體貼都放在了默默無聲的改變裡。

寒假之前，我和佳慧去旅行。

錢是我和佳慧兼職做家教賺來的，花得萬分仔細。

我們去了一座海島，下輪船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定了最便宜的民宿，離碼頭還有兩三公里。

公交都停了，佳慧不想叫車，怕花錢，我們就一路打打鬧鬧地走過去。

真是年輕，只要在一起，怎樣都是快樂。

後來，佳慧走不動了，撒嬌要我揹她。我便俯下身，說，來呀。

玩了一天，是真的累。但她趴在我背上，沉甸甸的，有種說不出的幸福。

總記得那一段路程，海風輕輕地吹過來，夜空深遂，皓月明澈。

她在我耳邊，絮絮地說著話，溫暖的鼻息噴在脖頸上，酥酥癢癢的。

真想就這樣揹著她走完一輩子啊。

沿途是無盡的風景，前路是微微的曙光。

05

是大三下學期，我們為幾個即將畢業的學長送行，吃了燒烤，很自然地談到未來。

我說，未來家裡最好有一個人是公務員，進可攻，退可守，家庭收入比較穩妥。

其實是喝酒時的隨口一說，畢竟離畢業還有一年，結婚更是遙遠的事。

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佳慧開始偷偷備考公務員，並且在畢業時通過了福州和泉州公務員考試。

我真的驚訝了。

她說，你不是說，夫妻要有一個人做公務員嗎？給你個驚喜啊。

我感動得說不出話。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她有著超乎尋常的計劃能力和執行力。

而當時的我，找工作並不順利。

我是泉州人，而佳慧是福州本地人。我是想留在福州的，可沒有待遇好且專業對口的職位。各方面都不錯的，就要去外地。

佳慧思路比我清晰得多，她說，工作是一輩子的事，覺得合適，你就去試試。真的好，我們肯定有辦法在一起。

有時想想，是因為佳慧骨子裡對自身能力的自信吧。找工作對她來說，從來不是問題。

我去了別的城市，發現不合適，又回來。她又幫我分析專業行業利弊。

最終，被一家專業對口的大企業錄取了。

那時，我們同在福州，單位相隔70多公里。

佳慧說想買一臺代步車。因為她覺得，要經常見面，感情才不會淡掉。

雖然那時剛上班，經濟拮据，但我爽快地同意了。

我大概就是從那時起，習慣聽她建議的。

因為她夠聰慧，也夠理性，而且總是對的。

06

那時候，離得遠，但我們每個週末都要一起看電影吃飯。

週三或是週四，她還會過來看我一次，不想距離疏淡了我們的關係。

同事都以為我和佳慧像剛戀愛，那麼難捨難分，可細想想，我和她在一起也有五六年了。

時間沒有磨光我們的感情，反倒將我們兩個粘得更緊。

記得有一天晚上，我陪領導去應酬，席間吃錯了東西，回到租屋就嘔吐，發燒，拉肚子。

佳慧剛好和我通影片。我說，還行，明天看情況，再去醫院。結果她連夜就開著車來了。

那時候，她剛拿下駕照，又近視，一路小心翼翼開過來，拉著我上醫院。

我氣她小題大作，不顧自己的安危。

可醫生說，多虧來的及時，食物中毒可大可小，晚一點有可能就嚴重了。

打點滴的時候，我說她，你不放心，就囑咐我自己來，這麼晚了你還過來，多危險。

可她卻翻我白眼說，我就是擔心嘴上囑咐你，你根本不會聽。你自己說，這要是耽誤了怎麼辦？

說不上來，被她這樣嬌嗔地訓斥著，心裡都是滿滿的暖。

有時候，男人真是想找一個女人管著自己，是愛，也是穩穩當當的歸宿。

07

不過，歸宿落在現實裡，就需要實實在在的錢了。

那兩年，兩邊家裡都開始催婚。

第一次感到生活的壓力。

買房子，首付就要百八十萬。交出去，就得掏空雙方父母的全部家底。

房貸也是兩個職場新人承擔不起的，如果再加上孩子，讓人有些恐懼未來。

剛好公司有外派廣州的機會，掙得會多一些。

我和佳慧商量，想過去。她沒有反對。儘管她一直覺得我們不該遠離。

而這一次遠調，讓我認清一件事，替別人做事，掙不到錢。回來之後，我決定辭職，自己創業。

佳慧一如既往的支援了我，並且多種考量後，我們選擇了做電商。

那已是18年了。我們結了婚。

之後，我在廈門，和朋友開了家電商公司。沒日沒夜的幹了一年，19年，運營走上正軌。

也是那一年，佳慧決定從單位辭職出來幫我。

他們領導根本不想放人，佳慧真的是在哪都是佼佼者。但佳慧和領導說，她不想和老公異地。

這些，我都記在心裡。

她來了之後，公司運營規模進一步擴大，工作強度也非常高。

兩人昏天暗地的加班。沒空做飯的時候，買點滷味回家配酒。佳慧總是吃得很開心，很知足。

那年年末，佳慧懷了孩子。

很驚喜。我們馬不停蹄地去買了房子。

如果說，我和佳慧之前是漫漫相守的馬拉松，那麼這兩年，彷彿在百米衝刺。

一切都發生得好快。

結婚，開公司，買房，生孩子……所有人生大事，突然壓縮在了一起。

幸福是真的幸福，但累也是真的累。

而婚姻不是愛情，兩個人連著兩個家庭，很多問題都變了味道。

08

2020年，兒子出生。

佳慧回福州做月子。我媽很自然地想見孫子，趕來照顧她。

在我的概念裡，這是一件又正常，又穩妥的事。

可我完全沒想到一點，我媽是強勢的女人，而佳慧又很有自己的主見。

兩個人住在一起，不大的小事，都能鬧出很大的矛盾。

我媽怕佳慧辛苦，準備在臥室裡搭個床，孩子鬧，她好起來照顧。

這本是好意，可佳慧很在意私人空間，受不了和我媽白天晚上關在一個房間裡。

她和我打電話說，讓我勸我媽搬出去。

這話要我怎麼說呢，我媽是一片好心啊。

我勸佳慧堅持一個月，她便惱了，說我幫我媽，不幫她。

每到週末，我都要開一兩百公里的車回去安撫她們，盼望著早點出月子。一切迴歸正常。

可是，麻煩不會因為兒子的長大而消失。我低估了我媽對孫子的愛。

我和佳慧回了廈門之後，我媽忽然有一天告訴我，她和我爸要來廈門帶孩子。

她不是和我商量，而是告訴我這個決定。

佳慧一聽，頓時炸了。

因為我們當初說好了，出了月子後，丈母孃過來幫我們帶孩子。

佳慧說，我肯定沒法和你媽相處的，做月子就一堆矛盾。我不讓她來，是為了這個家好。明明知道後果，就不要去嘗試。

然而，一邊是媽，一邊是老婆，男人最經典的難題，看來誰也逃不過。

09

後來，還是丈母孃幫了我。

她體恤我的難，也理解我媽想念孫子的心。她說腰疼病犯了，不能來幫我們帶孩子了。

可即便這樣，佳慧寧願自己帶，也不同意我媽過來。

那時真的是把她和我父母的關係處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然而，沒有人全能。佳慧在事業上技能滿分，但生活上，武力值幾乎為零。

她一個人照顧孩子根本不行。我每天早上趕去公司，晚上回來還要給她做飯，半個月就轉不動了。

佳慧迫不得已，同意我爸媽過來。

事實上，等我爸媽住過來之後，沒有什麼不好。

大家都是善良的人，都是想照顧好孩子。磨合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相處得很融洽。

我這才發現，她挑剔的不是我父母，而是我。

要怎麼說呢。

這些年，我們習慣了一種模式：一切都聽她的安排。

不論合不合理，恰不恰當。她認為不能做的，就一定不能做。我要是反對，就是不愛她。

漸漸地，每一件事，都彷彿成了對我的考驗，都可以無限上升到愛不愛她的程度。

比如，她讓我去收晾好的衣服，我沒有馬上去。

只因為那會我感到很累，想歇歇。和愛不愛她無關，和想不想好好生活無關。

但她很快就能透過現象看本質，總結歸納出我對她的感情淡了，不想好好過日子。

而我但凡解釋幾句，都是狡辯，是態度有問題。

有時候，面對她，我下意識不敢說話，不敢發表意見。

因為不知道哪一點，會代表我的態度。

我與她的分歧，結局都是以我道歉告終。

10

朋友也勸我，作為新手媽媽，情緒難免波動大。讓我多去理解她。

這些我都懂。

但那些細碎的小事隨時隨地拍過來，讓我很難應對。

原本自己創業，就已經很多煩惱，回到家，還要面對各種各樣的壞脾氣。

不久前，決定給孩子斷奶。孩子奶睡成了習慣，沒有就會哭鬧得厲害。爸媽說，讓孩子哭哭就好了，有個戒斷的過程。

可佳慧聽著心煩意亂。

是週六，一個星期裡，我只有這天晚上打遊戲。是我極少的，放鬆自己的時間。我們幾個合夥人約好了，沒什麼重要的事，一起開黑。

這也是之前經過佳慧允許的。

可那天晚上，孩子睡前又哭了。佳慧心疼不已，哄好了後，就來書房找我。

她可能是來找我談心的。但正好我在打團。

她伸手拿我手機想把語音靜掉，而我當時不知道她想幹什麼，躲開了，她又擋住我螢幕。

我一心急，問她，你幹嘛！你幹嘛！

只這一句，戳了她的火。她問，你為什麼兇我！

我是真委屈，又在和朋友連線，所以堵氣沒說話。

其實這兩年，她沒來由的脾氣越來越多。我說不清道理，習慣性地閉嘴，冷處理。

而她就更氣了，乾脆扯住我的滑鼠線，說孩子哭了，我很難過知道嗎？

我說，他在斷奶，哭不是很正常嗎？

她立時抓住把柄，說，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唄？

我就知道，講道理比閉嘴更可怕。

我們就這麼吵了起來。她又要我道歉。可我不願意。

我不想每一次都無節制地順著她。不想每一件小事，都發揮成天大的事件。

這個世界，不能只圍著她轉。

我每天工作掙錢，遇到的煩心事不比她少。但我從來都沒有把這些問題統統拋給她。

雖然男人哄女人是天經地義。

但拋開所有的身份，我也是一個人。

在工作與家庭之外，我也想有一點點，屬於自己的，不被打擾的空間。

和朋友玩玩遊戲，或者一個人聽聽音樂。

要不然，我緊繃的神經都要斷了。

11

那天，佳慧離家出走了。

我給她發訊息，怎麼都不肯回來，就是要我去接她。

那是我第一次，不想找她。

可佳慧出門的時候，我爸聽見了。

兩個老人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大半夜去樓下找她，我媽一直打電話，她都不回來，我爸媽就一直在樓下等她。

而我也第一次覺得，這空空的房間，也蠻好。

我坐在大戰後的書房裡，心裡感到了輕鬆。

我不知道，我們的問題出在哪裡。那麼多年，多少困難都攜手走過來，如今終於結了婚，卻有了一絲看不到未來的絕望。

佳慧說，我要答應和她好好談談才肯回來。可說實話，聽見“好好談談”這四個字，我都怕。

因為那就是一個她不停地批評，我不停地點頭認錯的過程。

佳慧是去了她閨蜜家。

因為我爸媽一直在外面等，她過意不去，凌晨兩點終究還是回來了。

我倆躺在一張床上，誰也沒有說話。

我們的冷戰，從那天一直蔓延到現在，無力也無解。

我想告訴佳慧，我愛她這件事，是一道不需要證明的證明題。

我很愛很愛她，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但我也承認，如果每次的吵架模式都是這樣，週而復始，我怕有一天我會煩了。

我真的很怕會有這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