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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兒時的小小村落早已面目一新,村裡的父輩們也日漸蒼老,佝僂的身影裡滿是故事,深淺的皺褶裡全是歲月。兒時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早已散落天涯,春節回鄉,偶爾對面走過,也彼此認不出,終於在腦海的一角蒐羅到,驚喜著想著打個招呼,回頭的時候卻發現,人早已走遠。

小時候的村子東邊,有一個巨大的打穀場,冬季來臨的時候,打穀場上便落滿了厚厚的一層雪,白茫茫的,孩子們在打穀場上堆雪人,打雪仗,直到落在身上的雪都化溼了衣褲,再瑟縮著回到家裡,免不了又是大人們的一頓臭罵,然而依舊是嬉笑著,開心著,換上乾燥溫暖的衣服,乖乖地圍坐在爐火旁邊,烘著自家種的花生,紅薯,聽媽媽講早已久遠的年代裡,那些或陌生或神秘的故事。那是什麼樣的時光吖。手腳總是凍得通紅的冬天裡,月亮卻總是那麼大那麼圓,白蓮花般的雲彩變幻得出神入化。自家的紅薯總是那麼蜜甜,花生的香味在爐火的熱氣中氤氳纏繞。

時光是一根悠長的繩,童年是上面的一個結,悠悠地搖著,童年便在那繩上搖著晃著,纏繞著,延伸著走向遠方……媽媽是一個故事高手,總能夠在那些物質匱乏的歲月裡,將身邊的各式人等經歷的大事小情編撰成一個個讓人忍俊不禁的故事,用她特有的表述方式,娓娓道來,孩子們聽得全神貫注,雪花撲簌簌落下來的聲音成了故事最美的背景音。

媽媽的故事,有一個總也逃不掉的主角,她吞下全部的辛酸,經歷所有的苦楚,有著最火爆的脾氣和最執拗的倔強,她總是付出最艱辛的勞作,懷著最美好的期待,盼望著這個世界能夠溫柔以待,她是我們的姥姥,在童年裡,給我們最多溫暖和關愛的老人,只是隨著她的離去,時光的腳印便日漸模糊,甚而至於湮滅了她的模樣和聲音,只是記得在她最後的幾年裡,總是臥床,總是面黃肌瘦,總是認不得我們這一群她最愛的小不點。

媽媽坐在桌子旁邊,看著電飯煲和壓力鍋,冒著熱氣,感慨地說,我像瓜瓜這麼大的時候,每天生產隊幹活回來,就看到你姥姥在一個濃煙嗆鼻的小草屋裡,忙著做飯,鍋裡蒸著的是地瓜面兒和著楊樹葉兒做成的三角形的飯食,黑乎乎的,不分個兒地擺放在柳條編成的篦子上,屋裡的濃煙嗆得人眼淚鼻涕一大把。本來煙也沒那麼大,只是那個年代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竟然連一點柴火都找不到,每天就是在水溝旁,田埂邊找那些半乾的牛糞、水草根兒、蘆葦根兒,用來引火做飯,因為是溼漉漉的,所以沒有哪餐飯是能夠徹底煮熟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外面稍微熟了一些,咬一口,裡面還是黏糊糊的,樹葉兒的苦味兒和紋路似乎都能在舌尖上感受得無比分明。看著孩子們吃完飯,姥姥會吞著口水,把蒸飯的篦子上殘留的飯渣再一點一點地都摳下來放到嘴巴里,然後端著一個破筐筐,站到隔壁鄰居家的小葉楊樹下,大聲問,她嬸子,我還想打點樹葉兒吃,能不能行……

姥姥一個女人,帶大了五個孩子,在那樣的時代裡。

當我們在近代史上讀到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當我們在各種紀錄片中看到那樣一個歷史記憶的時候,我們總覺得那些歲月都如此地模糊而難以置信,我們很少能夠如此近距離地接近歷史書上的那些歲月,總以為那些如煙的往事只存在於歷史書的字裡行間。

時代的一粒微塵,落在最平凡的人身上便是一座五行大山,無法逾越,只能生生忍受。就像如今這疫情,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光裡,會有很多媽媽,會不停地給孩子們講述這個時代發生的一切,這些講述都是歷史的一個部分,是一個微塵般的生命對時代的真實感受,是廣博歷史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視角。

媽媽的故事是一代人經歷的一段時光,是一個歷史的親歷者最真切的視角,也是時代變遷在血肉之軀上留下的最本真的回憶。

我也是一個媽媽,也在經歷一個時代最劇烈的變遷,我也會是這變革故事的講述者。無論歷史將如何銘記,最凡俗的我們都會有自己的記憶和表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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