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頭一遭婚姻,他只得了三個孩子。舅娘撒手人寰後,舅舅就變了一個人。
他的精力再也沒法集中,人慢慢瘦小去,背也駝了。終於在為舅娘掙看病錢的途中,把工作掙沒了。新修的房子,少了女主人,像是垮塌一半,院子周圍雜草叢生,除了舅舅住的那件屋子還能瞧見點生氣,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沉寂。
還沒有等到春日裡春雷響,房子在風雨中就搖搖欲墜了。
“老大這麼年輕,不能這樣下去……”姥爺砸吧一口煙,長煙杆像是被菸灰堵住,抽不上來,反嗆一口細灰。姥姥忙遞過一根尖細的竹籤子,灰藍色的煙才慢慢繞出來,姥爺抽舒暢了,才又接著發言,“你得去趟孃家!”
姥姥真幫舅舅物色到一個合適的女子。雖然是二婚,可是沒有帶孩子,姥姥才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把她瞧上了。
舅舅因為丟了工作,他將孩子一股腦全扔給姥姥,埋頭扎進莊稼地,太陽將面板曬得黝黑髮亮,頭髮長長像個帽子一樣扣在頭上。連舅娘嫁過來那天,他都沒有正眼瞧過別人,只曉得有這麼一件事。
舅舅也不反對,可他也不許擺酒,只說了句“好”,就又出門上山了。
“這才算個家嘛”姥姥握著舅孃的手,摸了又摸,重複地說著。
新的舅娘人很勤快,她的個子不高,人瘦瘦的。很喜歡笑,對誰都是笑嘻嘻的,鄰里鄰居都很待見她。舅舅雖然不怎麼著家,可是對這個舅娘也沒有多餘的話說,她將院子周圍種上了小菜,還餵了兩個豬,整日在家侍弄雞苗鴨苗,不多日,院子裡又充滿了生機。
“你怎麼不搭理人家?”姥姥問舅舅,即使已經過了半年多,舅舅還是老樣子,全當屋裡沒有這個人一樣,甚至經常住在姥姥家。姥姥尋了一個清涼的夜晚,終於將這話問出了口。
門口的核桃樹,被白天的烈日曬炸了口,夜晚尋著時機落下,再數到第五顆核桃落下時候,舅舅才開了口,“我怕她對娃娃不好,我對不起他們的媽……”舅舅說著將頭別過去,不去看姥姥。
後來,舅舅也還是回家去了。
捱到年關,過年時候,舅娘肚子還是沒有動靜。姥姥又把舅舅喊來細問了一番。“她不能生……”舅舅說,“醫生已經來瞧過了。”說完就轉身進門了。姥姥像是有痰卡在喉嚨般,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她想起那個瘦瘦小小的兒媳婦,心底生出憐憫來。
舅娘頭遭的婚姻遭遇到了退婚,兩人結婚不到半年,夫家就嚷著退了婚,舅娘在後來的回憶中都還能想起那段婚姻帶來的傷害,舅娘被打,孃家人來說話也不管用,她的傷常常是好了又添新的傷口。
舅娘就一個人生活了十多年,等到遇到舅舅時,她已經快四十了。看到這個中年遭遇變故的男子,舅孃的心裡更多的是可憐他,兩顆寂寞孤獨的心慢慢越走越近了。
後來,姥姥走後的第三年,舅舅動了一個大手術。大字不識的舅娘把家裡收拾妥當以後,獨自一人坐車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照顧舅舅,她極度暈車,趕到醫院時候,甚至被醫生誤認為是前來看病的病人。
她忙裡忙外,學著使用一些陌生的機器,嘴角始終掛著微笑,舅舅躺在床上不能動,眼睛盯著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妻子,淚水打溼了眼角。
這時候,三個孩子已各自成家,遠在他鄉,會在午飯間隙打來電話,詢問身體狀況,而舅娘站在一邊笑呵呵地舉著手機,跟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