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就是我的父親。
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猜出來的,我母親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我為什麼會猜我父親呢?是上初中時,有一次我說:“我們今天學了遺傳,我看了看,我爹就沒遺傳給我長相,我這小眼這麼小,但我這個右手中指的指甲蓋跟我爹的一模一樣,都有這個凹痕”,我說完本以為他們會一如既往地誇我,沒想到兩個人都變了顏色,我爹的手都哆嗦起來了,我娘說:“你激動個啥勁兒?偏心眼閨女也沒用,只有指甲蓋像你,外邊吃去吧。”我爹就端了碗蹲到門口去了。當時覺得怪怪的,後來又有一天不知哪根筋跳槽,突然偷偷問我娘:“我是不是不是我爹的親閨女呀?”我娘罵了我一句,讓我別瞎說,說我爹對我那麼好,聽到這話會生氣,“以後還怎麼喜歡你?”我想也是這個理,就不再深究,其實我也沒當回事,就是瞎問的。
我不管他們是不是我親生父母,我只知道他們愛我就行了。我家在農村,條件特別差,父母供我上了大學,我是那年我們村唯一的大學生。在我念書的時候,其它女孩早就結婚了,我弟十六歲就出門做工去了,而我一直唸到二十歲。唸書時同學都不相信我是農村出來的,我從來不缺零花錢,我的零花錢比弟弟多得多,從小就是,出手不小氣;衣服是父母給錢讓我在當地買的,衣著不土氣;我家有父母給我買的很多課外讀物,我的談吐看不出沒見識。同學都以為我不過是農村戶口罷了,聽到我講農村的各種見聞這才相信,他們都很佩服我父母。
從小到大我父親只打過我一巴掌,忘了是為什麼了,只記得打完我,他就坐在板凳上開始哭,嚇壞我了,趕緊哄他說:“沒打疼,一點都不疼,要不你再多打兩下吧?”他就氣笑了。到我弟那裡就不是這樣了,天天捱揍,要是有一天沒捱揍那就是我弟沒在家,到姥姥家去了。
我小時候不愛吃麵條,別人都喜歡吃,因為那是細糧,不常吃的到。我覺得麵條太勁道、太光滑了,像蚯蚓鑽到我的嗓子裡,我們家每次吃麵條,都要給我單獨烙餅,有一次我說“多麻煩呀,幹一天活兒太累了,我就吃晌午的餅子就行”,我父親不幹,出門換了一塊豆腐讓我吃。
我弟小時候沒怎麼去趕過集,每次都是帶我去,趕集可以吃到平時吃不到的好吃的呀,所以他也鬧過,每次都騙他說:“集上有好多偷小孩的,專門偷小子,小子值錢”,“你可不能丟了,咱們家就你一個小子,還指望著你呢”,長大了他總是拿這個自嘲,說還以為自己在家多重要呢,其實就是個“門插關”,看門狗,等著我給他帶狗糧回來。
我出嫁時是在家鄉辦的,很熱鬧,後來有人跟我說,我一上車我爹就癱坐在院子裡了,哇哇地哭,誰也勸不了,惹得好幾個人掉眼淚。我問他,他說沒有,誰幹那麼丟人的事?但我知道,每年的大年初二他都不在屋裡坐著,一會兒出來一會兒進去,那是姑娘回孃家的日子,別人家的閨女離得近,都回家了,我離得遠,有時候回不去。
我父親有個發小,沒事總在一起喝喝小酒,有一次那個人說:“你牛什麼牛,你閨女再好,一次回家給你帶兩個盒子(禮品),你才得兩個。我閨女再不好,給我帶一個,一人一個就是三個,還是比你多一個”,我爹當時沒說話,拿出我過年時給他買的酒,兩人分著喝了,那人直說“好酒,好酒,比我的好”,後來我爹對我們說“上當了,以後不跟他玩了”。
現在父親歲數大了,八十多了,經歷去年的打擊,精神頭有點不濟,有一次我正好在他身邊,他呼吸驟停,嚇得我都忘了給他做人工呼吸,等他醒來後,我對他說,“我準備再要個小孩,但看你身體這樣,我怕我帶不動了”,他說,“你要吧,我身體沒事,我從明天起就鍛鍊,我幫你帶,還能幫你帶大呢。”
爹爹,你是我一生的貴人,沒有你,我不知身在何處,心在何方。
(把我自己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