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黎是忽然想起孟昭安的。

週末，她按慣例從宿舍回家一趟，在公交車上，看見個瘦瘦高高的人覺得面善，彷彿在哪裡見過。但眼前這個人，她確定是不認識的，只是一直想不起來到底像誰。

這件事，困擾了姜黎一路，回到家她就鑽進儲物間，翻出小學畢業照，一張張臉看下去，目光忽然停在了一張瘦長的小臉上。

姜黎激動得快叫出聲來，但很快又皺起了眉，因為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姜黎躺在儲物間的舊地毯上，看著這張泛黃的畢業照，想起一些記憶片段。

這個男孩子曾跟她同桌過一個學期，後來到小學快畢業的時候，他已經長得很高，坐到最後一排去了。

她記得同桌時，他給過她一隻新的橡皮擦，因為他因為作文寫的好，被老師表揚，那篇作文貼在黑板上，貼了好久，姜黎作文最差，她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多遍，只覺得他寫的真好。

還有一些，他寫作業和午睡的記憶片段，其他的就沒有了。

後來升了中學，兩人就再也沒見過了。

如今一算，已十幾年了，姜黎悶悶地感慨，真是歲月如梭啊。

這件事，讓姜黎在心裡放了好久，直到一個月後，姜黎又回家，忽然想起小學門口有家特別好吃的魚丸面，就溜達過去看看。

沒想到魚丸面關門了，被一家水果店取而代之，她在學校裡逛了逛，出來時打算進去挑點水果。

“姜黎？”

正準備掃碼付款的姜黎愣住，抬眼一看，呆住了。

好在對方以為她不記得他了，主動自我介紹：“我是孟昭安啊。”

姜黎心頭一動，對，就是這個名字！

02

這就是姜黎跟孟昭安的重逢。

簡直湊巧的像小說橋段，但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一個月前她冷不防地想起這個人，一個月後，他就奇蹟地出現在她面前。

像某種俗氣的命中註定。

姜黎把眼前這個瘦高的男人，跟小學合影上的小男孩，以及記憶裡那個模糊的樣子，對上了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喜，他就像夏日清晨裡照進窗的第一束光，照進了她的生活。

姜黎才知道，原來孟昭安租了這家店，成了水果店的老闆。

原來的老闆，去年去世了，說到這裡，兩人又是一陣感慨歲月無情。

天色漸晚，姜黎要回去了，付錢的時候，孟昭安大手一揮，特豪氣地說：“老同學，還收什麼錢。”

說完，把一大袋子蘋果塞到她懷裡，又去挑揀了一盒新鮮的獼猴桃一起給她。

姜黎不肯要。

孟昭安說，“那就下次再付吧。”

姜黎只好收下了，離開水果店的時候，她走得緩慢，連步子也拿得格外小，看起來淑女極了。儘管，孟昭安並沒有看她，她心裡卻盪漾著一種奇妙的感覺。

孟昭安的臉上，仍有小時候的輪廓，不算很帥，但看著舒服，沒想到他居然會開水果店。

而這個小小的水果店，還成了姜黎的牽掛。

每個月例行公事地回家，變成了期待，姜黎回到家後化個妝再去水果店，跟孟昭安買水果。

兩人站那兒聊天，說起小時候的趣事，總穿花襯衣的數學老師，和班上那個愛打報告的班長，總之他們把整個小學都回憶了一遍，填補了彼此遺忘的記憶。

閨蜜小禾說，一看她就在戀愛。

姜黎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心意，雖然她覺得很不可思議，愛情在這麼短暫的時間，這麼巧妙的時機裡發生，總感覺有些虛無縹緲。

何況，孟昭安一直沒有往前一步的意思。

03

姜黎照舊每個月回家一次。

每次都去水果店裡找孟昭安，大部分時間都是閒聊，到了飯點，就兩人一起在附近小店吃個飯，散散步，偶爾也看看電影。

小禾說，這不就是小情侶嗎？

但姜黎說，大概他還需要時間，畢竟他們才重逢3個月，而他們分開了15年。

小禾提醒她去暗示一下。姜黎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直到半個月後的情人節，沒到平時回家的時間，姜黎請了假特地趕回去，連家都沒回，就去水果店找孟昭安。

兩人一塊兒吃飯，街上到處裝飾著情人節的心形燈，店裡都是成群結隊的情人，他們一坐下來，服務員就來推銷情侶套餐。

然而，那天姜黎卻失望了。

他們吃完了情侶套餐，也像所有的情侶一樣去看了電影，甚至夜遊公園，但孟昭安依舊沒有下一步動作。

姜黎的心，像一塊燒紅後放進冰水裡的鐵，一點點冷卻。

孟昭安送她回家，在距離她家一百米的地方，她忽然覺得自己滿肚子都是委屈，於是她停了下來。

姜黎開門見山地問：“你喜歡我嗎？”

孟昭安愣了愣，“喜歡。”

“那你為什麼不表白？”

孟昭安沉默了一下說：“我現在一無所有……我什麼也不能給你……”

姜黎在心裡長長地鬆了口氣，還好他沒有說，不喜歡，或者他有其他的感情狀況。

“你覺得我需要什麼？”姜黎問。

孟昭安垂下眼睛，木訥而失落地說：“房子，車，我現在都沒有，我什麼都還不能給你……我們現在也不小了，如果結婚……”

姜黎撲哧笑出來，戀愛都還沒談呢，居然想到結婚，她忽然覺得他有一種笨拙的可愛。

像一隻熊，一隻很瘦的熊。

“誰說會嫁給你了。”姜黎紅著臉說。

孟昭安不說話，姜黎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

孟昭安眼裡滿是疑惑，彷彿不相信，他認真地跟她說起，他目前慘淡的經濟狀況，讓她考慮清楚。

姜黎什麼也沒說，只是牽起他的手。

04

姜黎辭職了，決定回老家。

這是她對這場戀愛的態度，父母聽說她要辭職回來，喜不自勝，從前勸了多少次，她說要闖蕩江湖，沒想到忽然就回來了。

很快，家裡就知道她戀愛了，小城市就是這樣，什麼都瞞不住，一打聽就什麼都知道了。

得知對方開水果店，姜媽媽皺了皺眉，小學那地方太老了，在那裡開水果店可沒什麼前途。

但是姜黎喜歡就夠了。

姜黎在小城找了份很一般的工作，她向來在事業上沒什麼追求，對金錢也沒什麼概念。夠吃夠用足矣。

每天下了班，姜黎就直奔水果店，跟孟昭安做夫妻檔，有人來就賣水果，沒人來就看電影，聊天，但依然拯救不了水果店慘淡的生意。

週末，孟昭安去送附近送水果，姜黎看店，房東路過進來催房租，只聽見房東抱怨，既然生意不好，就早點轉讓出去。

“是不是生意又好了，不然怎麼還招人了。”

姜黎愣住，才意識到房東說的員工是她，但更讓她震驚的是，原來孟昭安已經窘迫到如此地步了。

於是，她拿出手機給房東轉了賬。

孟昭安回來的時候，姜黎沒提這事兒，其實她是很開心的，因為房東說原本孟昭安去年冬天就要停業的，她算了算時間，正是跟她重逢的那段時間，他是為了她，才繼續開這家店，哪怕已經交不起房租。

女人總是會因為這些事而感動，感動到義無反顧，姜黎也不例外，她開始為這家水果店出謀劃策，想方設法，希望把生意做起來，每天忙裡忙外，但沒有絲毫作用。

每天一箱一箱的水果壞了被扔掉，孟昭安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慘淡，姜黎就說，不如不開了，去上班，做老闆太操心了。

孟昭安不說話。

事業不如意，也總會影響到愛情，儘管還在熱戀期，但姜黎明顯感覺到了孟昭安的失落。

有一天，她下班過去時，他趴在櫃檯上發呆，有個老太太來問價格，他彷彿沒聽到。姜黎立刻過去，幫老太太結了帳，孟昭安才回過神來。

晚上吃飯姜黎又委婉地勸他關了水果店去找工作，孟昭安忽然就發了脾氣，把筷子往桌上一擱，姜黎的心也猛然一顫，不是被嚇到，只是驚詫他居然會如此生氣。

他一向說話都是小聲的，可見今天是真的生氣了。

孟昭安要了兩瓶酒，兀自喝起來，姜黎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心裡的委屈一點點把她吞噬了。

並不是她多矯情，而是她忽然意識到，這一場愛情，從一開始就不平衡，一切都是她主動的，她從未得到他的珍視。

那頓飯吃的很是壓抑，孟昭安大概自己也意識到了，送她回家的時候，態度好了許多。

姜黎沒怪他，只是把話說開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守著這家水果店，但如果你有考慮我，考慮到我們的以後，現在就該關門了。”

孟昭安低著頭沒說話，姜黎氣得轉身上樓。

接下來兩天，姜黎沒有聯絡他，也沒有去水果店，該說的都說了，就看他怎麼做了。

但是姜黎沒想到的是，孟昭安確實把水果店關了，但他卻不是選擇去上班，而是選擇離開。他剛好有一個朋友要去北京創業，他決定跟著一起去。

姜黎看著他，重逢的畫面在腦海裡來來去去，許久才說出口：“所以，你的選擇是分手嗎？”

孟昭安搖頭，“沒有，你給我兩年時間。”

“如果兩年之後，你沒成功呢？”姜黎問。

孟昭安不說話了。

姜黎不是怕他不成功，也不怕異地戀，只是怕人心變幻。

最後，姜黎放他去了，臨走前給他餞行，兩人在喧鬧的火鍋店吃飯，氣氛卻很冷淡。

姜黎回憶起這一場短暫的愛情，忽然覺得鼻酸，孟昭安要事業沒錯，但是為什麼不能把她也規劃在裡面，她甚至想過跟他一起去北京，但話到嘴邊又沒說口。

孟昭安說了很多句對不起。

姜黎望著熱氣滾滾的火鍋說，沒關係。

05

孟昭安走後，姜黎的心也空掉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已經把這個確認為分手了，她不確定，孟昭安到底有沒有愛過她，她卻實實在在的動心了。所以，他們依然有聯絡，像朋友又高於朋友的關係。

也許是太閒了，夏天到來時，她決定組織一個小學同學聚會。

15年的歲月，組織起來是一件難事，參加的人也不多，每個人都變化很大，但依然有小時候的影子。

有人提起孟昭安，一瞬間就吸引了姜黎的神思，是個從外地趕回來的女同學，她已然不記得她的名字了，只見這個女同學說起孟昭安時，兩眼放光。

姜黎從她的敘述中，得知了關於孟昭安的另一些事情。她才知道，他曾經多麼了不起過，女同學毫不掩飾對孟昭安的喜歡，還惋惜地說，如果誰嫁給他，她都要羨慕嫉妒恨。

之後，孟昭安患了抑鬱症差點自殺，被父母叫回了小城。

女同學說到這裡，一臉惋惜，“大概輝煌過的人，都不甘平凡吧。”

一句話，直抵姜黎的心，她是在那一瞬間，明白孟昭安的。明白他為什麼不敢表白，明白他為什麼不肯去工作，非要去創業，明白他為什麼總是鬱鬱寡歡了。

結束了孟昭安的話題，大家繼續吃喝玩樂，姜黎悄悄退出來，一個人走在街上發呆。

凌晨兩點，姜黎給孟昭安發訊息問他在做什麼。

孟昭安回：“寫策劃。”

姜黎說：“你還愛我嗎？”

孟昭安回：“愛。”

姜黎再一次淚如雨下。

06

姜黎決定去北京了。

她不想放棄這一段愛情，她願意去北京陪他闖一闖，儘管她已經27歲了，但愛情跟夢想，都值得去拼。

只是，她沒告訴孟昭安，她要給他一個驚喜。

在去北京之前，姜黎遇到了水果店的房東，兩人閒聊說起孟昭安。

房東說：“他去年冬天就準備關門的，不知道為什麼拖到今年，白白浪費這麼多房租。”

姜黎愣住，去年冬天是她跟孟昭安重逢的時間。

姜黎匆匆跟房東告辭，走著路腳下像有風，她只想快點到北京去，快點見到孟昭安，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再也不會懷疑，他不愛她了。

然而，姜黎卻失算了，她的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時，給孟昭安打電話，他卻關機了。

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她在機場坐了一個小時，一直提示關機，她熱切的心，一點點冷下來。

就在她決定要返回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

孟昭安說：“我不回北京了。”

姜黎的心一沉，“那你在哪兒？”

孟昭安說：“我在你家樓下。”

姜黎愣住，還來不及回答，只聽見孟昭安說。

“姜黎，我決定回來工作了。我仔細想過了，我想陪在你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不過，我也還是會努力工作，未來給你好的生活。還有，其實我一直沒有說過，我很感謝你，感謝你愛我。如果你還給我這個機會，就下來吧。”

姜黎被這一席話感動的淚如雨下，她知道，他是感謝她，因為她，他的抑鬱症才漸漸好轉，對人生也有了希望。

姜黎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那你可能要等很久了。”

“為什麼？”孟昭安問。

“因為我來北京了。”

孟昭安愣了下，在電話裡笑起來，姜黎也跟著笑，兩人像傻子一樣，笑著笑著就哭了。

這是一場彼此成全未遂的愛情故事。

因為，他們都對彼此一腔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