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應該是八十年代初,那一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歲了。一天,有一個算命先生來到我們村裡,他幫村裡人算命,不要錢,給他吃飯就行。
在村中間的曬穀場上,好多人都集中在那裡等候算命先生幫自己或者家人算一卦。那個時候,村裡人分田到戶,糧食充足,肚子每天填得飽飽的,就都希望自己家能出個拿鐵飯碗的孩子。算命先生的到來,他們好像看到了預言家。我爸爸也不例外,從田地裡跑回來拉著我們姐弟三人就往曬穀場上跑,生怕去晚了,趕不上似的。我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以為做爆米花的又來我們村了,可是又沒見爸爸拿玉米粒,我們一臉狐疑的跟在後面跑。
長長的隊伍在曬穀場上等候,沒有任何人發出怨言,而且比任何時候都安靜。終於輪到我們家了,我爸爸把兩個弟弟往算命先生的面前輕輕推,讓他先給兩個弟弟算算。只見算命先生拉過大弟弟的左手,用他佈滿皺紋的大手搓掉弟弟小手上的泥巴,他看看手,又看看額頭,生怕漏掉什麼似的。最後,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緩慢的對我爸爸說:“這個孩子沒有文星,讀不得書。不過,可以在家接你的班,幹活勤快。”我爸爸知道大弟弟是沒有希望了,急忙把小弟弟往前一推,“還有一個,你給這個看看。”算命先生重複著剛才的動作,爸爸蹲下來,抬頭望著坐在凳子上的算命先生,一臉的期盼。不久,算命先生再次宣佈:“這個孩子讀得點書,但是也不多。”爸爸像聽到法官宣判一樣,頓時像被六月的太陽曬過似的蔫了下來。可彷彿像突然記起了什麼似的,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他的大手一把抓住我,把我拽到一臉褶子的算命先生面前,我有點害怕,小心翼翼的像兩個弟弟那樣把我的手遞過去。他一邊看我的手、我的額頭,嘴裡一邊喃喃著:“這個小姑娘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是個讀書的料,將來能吃上皇糧。”我爸爸皺著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彷彿在黎明前看到了一絲亮光。可能我爸爸覺得,雖然是個女孩,有總比沒有好。
我們的命運彷彿就定格在了這一天。
後來我們姐弟三人陸續都上了小學。每天放學回家做完家務,我的任務就是把當天學習的內容從頭到尾背一遍給爸爸聽,那種篇幅很長的課文,也要求我全部背誦下來。我已經讀到二年級了,每天晚上睡前,爸爸還要求我把漢語拼音再讀兩遍。剛學到應用題,他就讓我學習編應用題,家裡賣雞賣鴨,他都讓我用筆算一遍,看看能得多少錢。而兩個弟弟每天吃完飯就隨便到村裡玩,有時候甚至玩到晚上十點鐘,作業是否做了,爸爸媽媽都沒有問過。他們玩回來後,把在村裡跟同伴們捉迷藏的精彩片段告訴我,我心裡癢癢的,鬧著爸爸下次也讓我出去玩。可是沒有一次成功過,爸爸每次都說:“他們兩個讀不得書的,你長大了是要考大學的,你也要去跟他們野嗎?”這樣的話聽的多了,我都有點恨當年那個給我們算命的老頭子。
兩個弟弟放假時,放牛、掏鳥窩、釣魚、捉蛐蛐、鬥蛐蛐……無所不玩,他們的童年豐富多彩。而我,放假也還是呆在家,每天看書、寫日記。雖然那時家裡很窮,但是對於培養我讀書,爸爸是下了大本錢的,他用牛車拉幾袋稻穀到鎮上的糧所去賣,然後走二十多公里的路到縣城的書店給我買書。我還記得,我讀的第一本課外書是《兒童短編小說集》,讀到不認識的字,自己查字典。其中一篇是寫兩個小女孩到城裡讀初中,一個努力學習,另一個在學校跟同學比吃比穿,讀完後,爸爸讓我說應該向哪個女孩學習,我當然知道是向努力學習的那位啦。
在爸爸的督促我嚴格要求下,我養成了良好的學習習慣。當我離開家到外鄉讀初中的時候,我仍然很勤奮、自覺,最後考上了師範學校。而大弟弟小學畢業後,就在家跟著爸爸媽媽幹農活了。小弟弟讀完初中,考不上高一級學校,那時我已經工作了,我決定讓他再去復讀一年,結果考上了箇中專,但是畢業的時候,那年國家剛好不包分配了,他畢業直接到廣東打工去了。
現在每年我們回家聚在一起,爸爸還總是提起那個算命先生,說話總是那種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語氣。他老了,我們不想揭穿他老人。其實,我們姐弟心裡都知道,都是那個算命先生的話害的他們兄弟兩個,也怪爸爸媽媽太迷信,要是沒有他的“預言”,爸爸媽媽在學習上對兩個弟弟的要求跟對我的要求一樣嚴格,看來今天我們的命運又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