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
我今年54,奔60的人,早早結婚的話,做上爺爺做上外公了。事實上我是43歲才結的婚,女兒才11歲。少我13歲半的老婆還沒嫁給我就被後輩們四奶奶四外婆叫得很不滋味,我倒無所謂。
到了我這個年紀,真沒有什麼顧慮了,真實的故事沒必要爛在肚子裡了,不寫出來將來會很後悔的。主要的是他坐牢出來想打擊報復我,已經沒那個能耐了——儘管他在位時一手遮天呼風喚雨。更主要的是她真是太看破紅塵了,削髮為尼後二十幾年來從沒有下山一次——從這個寺廟去那個寺廟,下山乘船搭車當然不能算下山。
他在牢裡,被動無法使用智慧手機,她在山上,主動落伍於這個智慧時代,他和她都不能看到我把他和她的故事寫出來的,至於我嘛,剛才說了,我這麼大年紀了,沒有什麼顧慮了……
下面言歸正傳,先打油詩一首:
不是戀人
戀得很緊
從沒拉手
從沒親吻
一個佛門
一個凡塵
見面三次個把鍾
鵲橋從未喜相逢
下面言歸正傳第6章
6
字數不多,才21個,卻融合了文學、哲學、經濟學、政治學。
我第一次看到這21個字,立即瞧不起孔子和柏拉圖。遠古的他們,中西合璧,後世崇為聖人,不過是放了一大堆廢屁。
當年,對文學著魔的人,全中國可能唯我最著,誰說第一讓我第二,我跟他沒完,試問,誰抱定不搞出個名堂來終生不娶老婆的?
名堂不能分大小,不允許分大小,不能以賺了多少多少錢來分,更不能以是否大成驚天響的名氣來分,我覺得名堂的劃分很簡單:你是否一直在路上。
我所知道的太多太多的狂熱分子,狂熱一陣子後,敗下陣來就打道回府了,而我一直在路上。我果園附近一個李姓老哥在貴州做生意多年,前年從別人那裡得知一個“著名”人物就在他老家隔壁村種水果,硬是突然中斷手裡的生意回一趟老家。老婆喊我回來,說一個朋友來了,姓李。我剛背鋤頭下地,本來沒約誰,回來閒聊很不情願。果園主路一條,叉路兩條,李哥聽到我聲音,不要我老婆喊了,快速順著聲音走來,近我前,閃一下身。見我時,雙手來握,雷老師叫過不停,我受寵若驚,不得不陪人家回去坐坐,人家又閃一下身,果樹下拿起包包,包包裡是幾斤重稿子。文學,與泥巴,與草,與土,與果樹,與鋤頭,與鋤草施肥,抗旱抽水,根本就不搭界,完全哪跟哪,他竟然站著就拿出一大摞,煙也不遞一支就要我給他看看。我當時想不回家陪了,又是一個被文學所害的瘋子找上門來纏我了。幸好閒聊得知,他沒瘋到哪裡去,生意做得還可以,娶了老婆建了房子,我才要老婆中午多搞一個菜陪他喝一杯,尊稱他是李哥。否則,我絕對勢利得很,被文學害得沒飯吃,我反而命令他走走走,給他十塊八塊,當打發叫花子——我要以牙還牙,把我曾經受到的委屈憋屈補回來,因為,我的親侄兒就是這樣待我的,我怎麼不可以這樣待一個陌生的文學瘋子?
昨天寫到我親侄兒雷志傑,從湖南老家祁東河洲,遠道廣東江門來找我的史實,他怎麼呆的,怎麼走的,與我發生了什麼矛盾,以至於二十多年後的今年正月初一才說上幾句話,為什麼會這樣的問題,我應該要有所交待。
首先宣告,那絕對不是一場誤會,是誤會,很好辦,一聲“對不起”,廉價卻最管用,立即消除。人為的,本來就是有預備加預案的,消除心理陰影,也許就是這一輩子。
照理,親侄兒來到,我臉清瘦也應該打腫臉沖沖胖子,我不是不想衝,而是衝不起來了,因為拉客拉不到什麼錢了,活下去都難了。自備私家車的越來越多,小車是嶄新的,摩托是本田的,自己有代步工具了,哪還坐你的爛摩托。加上交通規則嚴厲起來了,交警到處都是,客人稍晚一點戴頭盔罰款二十,白拉不說,還搭進去十幾塊,而客人大多不願意好好戴在頭上,嫌公共頭盔細菌多。晚上雖松點,拉客的卻越來越多,價格便宜得可憐,原先起步價五塊的,現在惡性競爭,三塊錢起步大家爭搶著去。
但這種苦訴不得,一訴,侄兒更加看不起我,在他看來,你不玩文學,不拉客,進廠打工去,活得很好,為什麼不往很好裡活去,偏要往S衚衕裡鑽,才活得這麼慘淡,怪鬼,鬼是你自己,活該。畢竟我是叔,他是侄,太刺傷我的話他不敢說,我是明白的。
侄兒身上有一千多塊錢,活生生地倒養了我十天八天。真要離開我時有對我攤牌終生的意思:別怪我這個侄不會做人,將來不認你這個叔……
尤其攤討不討老婆的牌,我這個叔當得太窩囊,窩囊成廢,是廢品廢物。我當然不能說我有了女朋友,尼姑也是姑,但姑在寺廟裡,我叫不出這個姑給他看一看。此姑再一次call我時,我復機央求了:求求你救駕吧,我侄兒來了,奉我父親母親之命來的,逼我回家娶老婆生孩子,再不來救駕,我要被逼得離開江門了……
這個電話粥煲得很久,侄兒當然不知道我是跟誰在煲,但沒煲回來她回心轉意,她堅持不下山還俗,堅持吃她的齋飯,堅持當她的尼姑,最終還是顆影子一顆。我不得不選擇離開江門了,再不離開,真沒飯吃了,要餓S了,拉客拉不來錢買米了。我面臨十字路口四面楚歌,腳步怎麼邁動,我萬千迷惘。最後又第x次選擇搞建築,又是當小工,給人提沙漿搬磚頭等等。
一別江門至今,再也沒踏進江門一步了。當年結識的幾個友人,一個早已故去了,兩個身子骨還硬朗著,一直想去看望,拖了一年又一年,至今沒有成行。
我與尼姑婆她失去聯絡,儘管她後來也買了BB機,號碼也告訴了我,我從來沒有call她半次,及至2001年某月某天——苦難的日子不想記住——我再一次因拿不出一張叫“殘局證”的紙片兒,在路上好好走著,被幾個身穿迷彩服的警用摩托車截住,掏不出錢自救,求饒竟然當我嘴硬,被踢被扇耳光。人家對講機喂喂喂,喂來一輛警車,我不該再次嘴硬,被當成什麼案子的嫌疑犯了,被戴上手銬,被塞進囚車。
我後來對“殘局證”那麼恨,就是從塞進囚車那一瞬開始的。此前多次被截住被罰款,被迷彩服人低頭從出租屋床低下拖出來,我因有錢自買自救,想恨也恨不起來,那一瞬間的一塞,麻木的不恨之心咬牙切齒了。
各位看官,你們肯定聽說過“運動”一詞,這個詞之所以還沒有成為米感詞,是因為它還在“運動”著——運動褲、運動衣、運動鞋、運動器材、健身運動、發展體育運動等等,與“運動”有關的事物還在,沒有消失,不便讓當它米感起來,便隨便使用。搭配起來用是不行的,與“山翻”“五番”“四請”搭配,就成了米感詞,稽核過不了關,為了文化自信,必須把它們排除在喜感文化之外。
看官各位,還有個“運動”有十年之久,你們也聽說過,有的可能還經歷過,但還還有個“運動”,你們就不一定聽說過了,經歷過的更少,我不說,連沒聽說過的都很難聽說了,那就是一張紙片兒的“殘局證”“運動”,它存活在世不止十年,而是十三四年,壽終正寢於2003年6月。
大侄雷志傑離開我不久,我迫於生計自行離開江門去了花都找我一個堂弟,花都還有個事業有成的老表,凡認識的親戚朋友找了個遍,其實都有點把我當瘟疫一樣我是明白的,但假裝他們沒當。他們笑笑,我也笑笑。其樂也融融。
後來陰差陽錯,在廣州日報鄉村記俱樂部呆過一段時間,再後來又搞建築當小工去。這次搞建築當小工,幸遇一個祁東歸陽老鄉,小工主要當在他手下,他改變了我的命運,他叫周朝暉。
離開江門的前一天晚上,我睡不著,三更起來,舉行了隆重的告別儀式,隆重突出在焚燒了很多紙錢,紙錢就是紙做的錢,又叫錢紙,儀式舉行時,嚴格按家鄉對S者的祭奠習俗,雙膝彎屈,雙腿下跪,一張一張地撕紙,紙是稿紙,不是家鄉燒給S人那樣的錢紙,我當錢紙燒,是祭奠我自己,把稿紙燒給S去的自己。開始一張張地撕,一張張地燒,後來覺得燒慢了,燒到天光也燒不完,就大把大把燒,還覺得燒慢了,就一疊疊地燒,再後來,乾脆捧著就往火裡丟,足足燒了近個鐘,如果燒火做飯,做一個人的幾頓,不會吃生米。
周朝暉是陌生人,我願意跟陌生人打交道。
陌生人不知道我的過去,尤其不知道我多年來走火入魔,鑽S衚衕,過獨木橋,投過稿,中過稿,戀過愛,戀的是尼姑婆,等等過往他一切不知道,我當然願意與他朝夕相處。
相處久了,他覺得我人不錯,小工當得好,明事快,學過心理學一樣,知道他要什麼,不待開口指揮,我就遞給什麼了,或乾脆幫他把活兒做了,做得好好的,他完成的一樣。
他表揚我蠻聰明的,怎麼沒尋到好事做,進廠難嗎,怎麼到工地上幹這種又苦又累又不掙錢的蠢子事。日久生情,我才隨便說了說,我說我不蠢又蠢,蠢又不蠢,走錯路了。好在周朝暉對我模稜兩可的話聽不懂,我不蠢倒死死認定了。有一天沒活幹,我與他在外面玩,看見電線杆子上貼有一張什麼鞋業培訓的廣告,好奇鞋子原來是這麼複雜生產出來的,我說我想增參加培訓,但要3000元現金,我一時患難了。
工地終於結賬後的第二天,周朝暉借給我3000元。
尼姑婆好久沒有call我,我從來沒有call她,戀愛不像戀愛,僵持不像僵持,分手不像分手,愛情不像愛情,無情不像無情,有情不像有情,十不像的東西,不想起她沒事,一想起她總覺得還是有一份情在,在哪裡,當然在心裡。
我第一次call她,一call就通,沒停機,復機也快,原來她是坐佛堂辦公室的人了,在搞接待了,座機就在床頭邊。我表揚說,你高升了,我這一年多來低谷得不得了,早已離開江門了,自生自滅,就差沒有淪為乞丐了。她訓我為什麼不來找她,我說你是我什麼,找你混一餐齋飯吃嗎,又挨訓,淪為乞丐了,不就是沒錢吃飯嗎,吃飯的錢我拿不出嗎?我說我是男人,男人吃女人軟飯嗎?咽得下喉嗎?
我最後說,我想學一門技術,她說好事好事,大力支援,問我學費多少,5000夠沒,我說夠是夠了,遠遠夠了,只3000呢,可我借到了,剛好借到3000。她要我還給人家,到四會她那裡去拿。我說除非你答應我下山還俗,嫁給我,我才去,目的不是拿錢,而是把你接下山。
她沒給我只言片語與嫁,與下山,與還俗有關的字眼兒,我當然沒去。
又一年多後,不是我直接call她,是別人命令我提供什麼號碼,我不得不提供,別人也一call就通,就復機,別人並沒有告訴我call通了,復機了,有人答應來救你了。我在牢裡,當末日來臨,當烏雲壓頂,當S了S了,當牢底坐穿……
欲知我與尼姑婆最後一次見面,也即第三坐見面發生什麼故事,且聽下文分解,明天再見!
2021年2月25日正月十四下午3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