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盛夏的一天，我隨母親到鄉政府所在的街上買東西。快中午時，我又熱又渴，母親帶我到供銷社辦公室討水喝。

辦公室裡只有一個人，是個大胖子，臉色白潤，鼻樑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母親說明來意後，那人指了指門外對我說，你自己去看看門口的水缸裡還有沒有水。

我跑到門口，那裡果然有一口大水缸。那年我七歲，那個水缸和我差不多高，但缸裡一滴水也沒有，像是很久沒有用過了。我回到屋裡，對那個胖子說，缸裡沒水。

胖子衝我們攤了攤手說，沒水就沒辦法了 你們去別處看看吧。母親衝他笑了笑說，大兄弟，孩子渴的厲害，我們回去還有三四里路呢，你就行行好，給他倒杯水喝吧。

那胖子下意識地看了看身邊的暖水瓶，拿起來掂了掂說，這裡也沒有了，這水是從鄉政府食堂裡打來的，外面這麼熱……

母親不等胖子說完，拎起我的胳膊就走，臨走撂下一句話，反正你出門也不會揹著水缸。後來母親對我說，她從胖子拿暖水瓶時用的力度上，看出暖瓶裡肯定有水，只是他不想施捨。不就是一口水嗎？從鄉駐地回家的路上，母親把這句話念叨了很多遍。我渴的嗓子眼裡冒火，渾身綿軟無力，一句話也不想說，心裡恨透了那個胖胖的小氣鬼。

我家在村子的最北頭，門口有一眼水井，水質極好，清冽甘甜。門外的一條南北大道是北面幾十個村莊進城的必經之路。鄉里各部門的幹部職工進城來回，也大多路過我家門口，他們走渴了就到我家討水喝。每次母親都在水缸裡舀滿滿的一瓢水，遞給他們喝，天涼的時候，她堅持讓討水者喝開水。我們一家一直是這樣對待上門討水的陌生人的。

如果不是我的親身經歷，我真的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那天我從外面瘋完回家，老遠就看到一輛腳踏車停在門口。進了院子，見一個肥胖的背影正站在我家的水缸前狂飲。母親在一邊站著，不斷地說，慢點喝……別嗆著……

儘管那只是一個背影，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那一天的經歷瞬間湧上心頭，我衝過去正想開口，母親忽然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我，我只好把那句話嚥了回去。我想說的那句話是：你出門咋不揹著水缸嘞？

胖子臨走，衝我友好地笑了一下說，你們家的水真甜。

看著胖子出了門，我著急地對母親說，你不認識他了嗎？他就是供銷社的那個白胖子！

母親衝大門口看了一眼，只說了一句話，不就是一口水嘛！誰出門還能揹著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