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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初冬的一天,母親本來在敬老院住得好好的,卻對我們說住得不習慣了,哭著嚷著要回家。我和二姐以及嫂子都極力勸說,但怎麼也阻止不了母親那要回家的決心。母親以前和我是一前一後住的,我住後院母親住南屋。沒辦法,第二天我連班也沒有上,就騎著電動三輪車到了賈汪這家敬老院。

這家敬老院座落在賈汪城區西的泉旺頭村。村北被群山環繞,村南交通便利,村西是一派優美的田園風光。院內種植花樹和竹林,形成天然的公園,園內藤椅滿座,是老人休息閒坐的好地方。廚房的伙食也較好。老人們的飯菜一天三頓不從樣,清早是包子;中午有葷腥,不是炒肉絲,就是燉魚塊。晚上是麵條。雙腿能自由行走的,就到食堂大廳裡吃,走路不便的,護工就給送到臉前。我不知母親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在這裡不愁吃不愁喝的,只能這樣好了,幹麼要嚷著回家哪?

我找到院長說明來意,他很客氣握著我的手說:在這裡,有一些跟她年齡相近的人和她做伴,他們對過去時代的話題有共同的興趣。況且這裡時時有人照料,在家就不行了,你得上班沒有時間看著她,家裡沒有人,你們村裡那些老太太腿腳不靈活,也不能時常找她聊天,相信要不了幾天她就會感到煩悶的。

的確如此。母親在家的時候,一天到晚最大的樂趣就是和村裡那些老太太嘮嗑了。剛來敬老院老院的那段時間,她經常哭,那是因為見不著家人和村裡那些老太太,過得不習慣。由於這個原因,我騎著電動車隔三差五來看她,俺二姐更不要說了,一天兩次到那裡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我只好這樣對院長說:俺娘是想家了,讓她過幾天再說吧!於是和院長擺擺手算是告別,走進母親的房間。

就在我為母親收拾行李那一會兒,同室的兩個大姨歪歪扭扭進來了。一個大姨勒著淺紅色的圍裙,她撅著嘴,嘴裡流出一串串饞涎,儘管她拄著柺杖,走起路還是一瘸一拐,兩條腿不當家一樣來回地晃盪,就像兩隻脫離地面的鞦韆杆,跟著柺杖走一步挪一步。另一個大姨穿著一身藍布衣服,駝背,腰比弓還彎,兩隻手撐著膝蓋,她低著頭,活像一隻縮成一團的蝸牛,在室內的燈光下,靜悄悄地挪動著……兩位大姨一落座就開始打量我,拘束地點點頭,嘴唇陷進沒有牙齒的口腔裡,叫我搞不清她們是在跟我打招呼,還是臉上抽搐了一下。我還是相信她們是在跟我打招呼。

我把母親的行李抱進房間外的三輪車裡,就攙扶著母親上車,護工楊姐和孫姐過來幫忙了,我開啟車門,孫姐抱起母親的腰,楊姐架起母親的兩條腿,她們很費勁兒把母親一點一點挪進車裡後,心直口快的孫姐就說話了:俺姨,你別再來了,這幾年我可被你纏夠了,一天也不想再侍奉你了!楊姐也跟著幫腔,不過她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她跟小孩一樣,見不到恁二姐,一天不知要打幾十個電話,兄弟你說說,我們整天給她洗衣服,為她幹這幹那,一日三餐送到臉前,做的還不夠好嗎?她還要嚷著吃恁二姐做的米線,還要恁二姐來換尿不溼!母親坐在車上無言以對,只好撇撇嘴笑了。

俺二姐料定母親在家裡過的日子不會太長,最多是半個月。她要在這有限的時間裡,完成一次旅遊願望。因為她從來沒到過北京,想到天安門廣場看一看。我把母親拉到家的那天,俺二姐跟著賈汪旅遊團到了北京。

母親回到家中,沒有得到自己想象的那種歡愉。以前她在家獨居的時候,經常找她拉呱的三個老人,一個腿摔斷了,出不了門;一個得了半身不遂,躺床上不能自理;另外一個,早在半年前埋進黃土裡了。所以整個下午並沒有幾個人看她。沒想到那天夜裡下起瓢潑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還沒有停的意思。除清晨七點鐘嫂子打著傘送來一頓飯外,整個白天,沒有一個人能走進她的屋裡,她不像在敬老院裡,該換尿不溼有人給換,想遛彎自己推個小車就能慢慢悠悠地出去。可在家裡,堂屋門前有半米深的臺階,像懸崖峭壁似的她想下都沒法下,只能像井底之蛙,推著小車在屋裡來回轉。那會兒她才突然想起敬老院裡的好,一日三餐準時供應,照顧她的兩個護工,孫姐和楊姐是多麼地敬業,她有什麼緊急需要,一喊就到,每次換完尿不溼,都沒忘端來一盆水,拿著溼毛巾把尿不溼浸泡的那片地方不厭其煩地擦洗乾淨,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孃一樣不嫌髒不怕累。可在家裡就不行了,由於見不著人,尿不溼無法換,一條棉褲溼噠噠得像水洗的一樣,讓她的雙腿沉重難受。等我下班回到家裡,來到南屋看她,嫂子已經給她換好了尿不溼。母親看見我來,說她在家住了一整天,沒個人陪她,快要憋死了。我說你在敬老院住著多好,有那麼多大姨陪你聊天,在家裡我們都有各自的工作,誰能這樣整功夫坐在這裡陪著你。母親就說:我一刻也不想在家待了,還是把我送回敬老院吧!說著說著眼淚婆娑地往下掉……

母親的淚讓我感到心痛!

第二天我沒上班,但雨還是一個勁地下著,我焦急等著雨停了送母親到敬老院。到了十一點雨總算停了,嫂子過來幫忙收拾行李,我們趕緊攙扶著母親上了電動三輪車。就一路飛奔到了敬老院。同室的兩位大姨見母親來,像招待貴賓似的一個忙給刷碗,一個忙給倒茶。

適值正到了午飯時間,孫姐給母親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半開玩笑地說,我不是對你說了嗎?不要上這來了嗎?你怎麼又來了呢?母親又開始撇撇嘴笑了。待孫姐出去,母親又督促我給俺二姐打電話。我便撒了個慌忙說俺二姐因有糖尿病到徐州住院調養了。就到外面獨自給俺二姐打了電話。

俺二姐聽到母親又回到了敬老院,心裡感到很不安,就沒心思旅遊了,坐著其他旅遊團的大巴,提前回來了。

儘管俺二姐到外旅遊對母親瞞得很嚴實,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到北京旅遊的訊息還是不脛而走,被母親知道了。當第三天晚上俺二姐來看她的時候,母親正在房間裡吃飯,看到俺二姐,她暴跳如雷,鼻子都氣歪了,她怒不可遏大吼大叫,咬牙切齒地把俺二姐大罵一頓。這還不算,她還把中午咬了幾口沒吃完的饅頭和剛才自己沒吃完的半個包子,用命令式的口氣讓俺二姐吃掉,但母親仍然餘怒未消地罵:你就在外面瘋去吧,別到這裡來了!

當母親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和她連床的那位拄著柺杖,一臉愁容的大姨,突然大聲哭了。她哭得是那麼的悲傷,那麼地響;讓護工孫姐從外面跑了過來,指著她的鼻子罵:你這個死大姨,人嚷人的閨女,你哭什麼的?那位大姨這才停止哭泣說,你看她這個閨女多好啊,她罵那麼多句,人家還是笑呵呵的,不嫌棄髒吃她的剩飯,要是我的閨女,我說一句她都得有兩句等著,別想指望她能吃我咬過的飯菜了。更別想讓她一天兩次來這裡看我了。我為她有那麼好的閨女不知足,才想哭的!

孫姐和俺二姐同時被這位大姨的話逗得哈哈地笑了,連像蝸牛一樣縮成一團的另一位大姨彎著腰也跟著嘿嘿地笑了,那位拄著柺杖的大姨雖然不哭了,但她的臉上還在不停地淌著眼淚,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這時那像蝸牛縮成一團的大姨說話了:我有那麼多孩子,還不如黨的政策好呢!看病報銷,每月給俺補貼一百多。前些年自己能動的時候,撿點廢品賣點錢,也夠維持生活的了。自從去年得了一場大病,生活無法自理了,孩子們才把她當作累贅似的送進這裡,其實我在這裡過得挺舒心的,唯一的念想就是盼孩子們來看我,可是我等啊等,一連幾個月過去了,就是沒個孩子到這裡望望。

聽著這位大姨的話,那一刻俺二姐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心酸滋味,她回頭看著那位大姨,這是誰家的老孃啊?一連幾個月不見兒女們來看她的!現在孤寡老人有黨的好政策,都去了養老院,吃穿不愁,就是心裡感到孤寂,他們多麼盼望兒女們時常能看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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