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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車廂廣播喊了第三遍以後,那顏才背上包,慢慢地往外走。

她扶著右邊的座位,儘量縮著肩膀,與左側新上車的乘客避開,一路走到門口並沒碰到什麼障礙。

只是走路這樣的小事,已經夠簡單了,更難的還在後頭,能不求人就不求人了吧。

跟著人流出了站臺,周圍的喧鬧聲霎時增大。那顏豎起耳朵仔細聽,打算跟著前面的一對小情侶去坐公交車。

剛走了兩步,右腿忽然被路過的行李箱撞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往左一躲,又碰上了個人,緊接著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

好像是手機,聽筒裡還隱約有語聲傳出來,是一箇中年男人在低聲斥責。

那顏知道自己闖了禍,連忙轉過身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抱歉……”

傅雲深正彎腰撿起手機,看到螢幕上的裂紋,十分懊惱自己之前偷懶,沒去貼鋼化膜。又聽院長還在那頭嘮叨,便趁機結束通話了電話。

起身間聽到了一個清亮的女聲急切的道歉,轉頭卻看到她正對著他身側的空氣連連鞠躬。

是個很纖瘦嬌小的姑娘,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嘴唇略顯蒼白,襯著垂落耳際的長髮愈加烏亮。

左肩上揹著個包,右手正慌張摸索著開啟一根摺疊盲杖,手法不是很熟練,顯然是新手。

傅雲深無聲嘆息,抬腳一步跨過去,將將停在那顏面前:“是我打電話沒看路,撞到你了,對不起。”

說完又幫她把盲杖開啟:“自己走路要多加小心,但是也要機靈點,別不是你的錯就急著道歉!”

那顏苦笑:“應該……多半都是我的錯。”

傅雲深喉間一窒,縱然他見多了失明的人群,也始終無法設身處地地體會他們的心情。

比起自身生活的不便和遭遇的難處,他們更多在意的是給社會和其他人帶來的麻煩和打擾。

那樣根植於心又小心翼翼的自卑和敏感,旁人是很難安慰和勸解的,更遑論傅雲深這種本身就冷硬和寡言的人。

他只能轉開話題:“你要去哪?”

那顏微頓:“我去仁心醫院,能不能請問你要坐幾路公交?”

傅雲深皺眉,這才想起來不對勁:“你一個人嗎?家人沒陪你?”

“我……他們不知道我要來,我沒告訴他們。”那顏抿著唇,倉皇地低下頭。

傅雲深已經明瞭她是在說謊,卻也沒拆穿:“我剛好順路,你坐我車吧。”

見她滿臉的驚詫和猶豫,又覺得好笑——自己好不容易熱心一次,不會被當作歹人了吧?

“怕我?”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兩人同時出聲,那顏仰頭看著他,急急搖頭:“不是,我不怕你……你是好人。”

“那就冒犯了。”

傅雲深低笑一聲,湊上前握住那顏的手搭在他小臂上,引著她去了停車場。

直到坐進了車裡,那顏還在回想傅雲深在她耳邊低聲提醒她“小心臺階”的聲音,低沉醇厚,略冷淡卻極可靠。

她忍不住抬手撫上胸口,蓬勃的心跳下是溫熱的感動和新鮮的刺激。

自己竟然就真的這麼上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車,連名字都不知道,卻將安危如此輕易地交到了對方手裡,是她從未有過的瘋狂。

傅雲深從另一邊上了車,俯身幫那顏繫好安全帶,看見她緊攥的拳頭,不得不找些話題來緩解她的緊張。

“連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我是好人?”

香氣從那顏鼻端一晃而過,留下嫋嫋的尾調,是冷冽的木質香,不知是香水還是剃鬚水。

她的心猛然一悸:“我剛出站的時候聽到你在遠處說話了,是在提醒一位女士注意她的錢包。你知道的,我們看不見的人,耳朵總是要靈一些……”

傅雲深打斷她:“我覺得後半句話可以換成‘我們耳朵靈的人,總是能聽到普通人不易聽到的聲音’。這是你的天賦,應該驕傲地說出來才對。”

這是第一次有人將她無奈之下的技能美化成了優於旁人的長處,似乎也能稍微彌補眼盲的缺陷……讓她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無用的廢人。

“其實,我知道你長什麼樣子……”

那顏低聲開口,帶著幾不可察的狡黠和開懷。感覺到傅雲深看了過來,又連忙轉向車窗,才輕輕笑了起來。

你應該很高,不胖,眼裡有光卻不大愛笑,身姿挺拔像一棵沉鬱而優雅的柏樹,風吹來時,滿身生機與溫柔。

2

傅雲深是個不善交際的人,喜歡獨來獨往,很難和陌生人迅速攀談熟絡。

所以幾句話後,車廂內就陷入了一陣沉默。

那顏安靜地坐著,他隨手打開了車載音響,她便微微側頭聽著,整個人溫婉平和,一丁點防備都沒有。

傅雲深看了幾秒,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唐突,心頭又泛起苦澀。

他並不是會對陌生異性如此主動的人,甚至由於兒時的經歷,他對任何人都談不上親近,卻唯獨對那顏這樣的女生缺乏抵抗力。

嬌小可愛,說話脆生生的,帶著害羞的試探,卻藏不住深刻的勇敢。

看起來像一陣風,實際是一團火,曾於黑暗歲月中溫暖過他,最終卻不知去向了。

他無以為報,只能將得到過的善意,再回饋給需要幫助的人。

傅雲深領著那顏掛了號,帶著她上了七樓眼科:“你在這裡等著叫號吧!”

正說話間,旁邊走過一位護士,驚奇地叫:“傅醫生,你來了!”

傅雲深抬抬手:“小何,你來得正好,要是不忙的話就多注意一下這位病人。她沒有家屬陪同,我得去見下院長。”

小何干脆地應了:“好,放心。”

因著傅雲深的交代,小何護士來來回回的忙碌中一直都有關照那顏,更以為他們是朋友,便在閒聊時說起了傅雲深最近的境遇,很是不忿和唏噓。

其實傅雲深就是仁心醫院的眼科醫生,學歷高、專業能力強、手術更是出了名的漂亮,才二十九歲就已經是眼科副主任的熱門候選人了,按說是前途無量。

可偏偏就在兩月前為一位12歲的小患者治療時,由於父母的溺愛和愚昧,違背傅雲深的醫囑偷偷給孩子吃了禁忌食物和所謂“偏方”藥品,導致病情急轉直下,並在手術過程中發生了意外。

經過全力施救,終究沒能挽回小女孩左眼失明的結局。

孩子父母情緒崩潰,一口咬定是醫療事故,整日裡到醫院胡攪蠻纏,害得傅雲深被暫時停職接受審查,已經透過評定的省級“優秀醫生”稱號也取消了。

雖然最終確定了傅雲深的操作完全沒有問題,醫院也對外進行公示並恢復了他的工作,可傅雲深似乎有些灰心喪氣,已經提出了辭職。

院長不肯同意,連哄帶斥的,傅雲深一向對他敬重有加,這次卻說什麼都不妥協,雙方一直僵持著。

小何護士嘆氣:“傅醫生很優秀的,要是就這麼不幹了,許多病人就可惜了。”

那顏也跟著皺眉:“他本來就那麼固執嗎?看起來不像。”

“他那人性子淡,跟大家都是點頭之交,我們也不太瞭解。只是人挺好的,平時找他換班他都肯答應,也不會刻意要對方還人情。”

“那他這麼堅持會不會有什麼其他原因?”

“誰知道呢,我們也不敢問。你是他朋友,他還親自陪你來醫院,應該挺親近的,你就幫著勸勸吧,就當是造福社會了!”

那顏張口想要解釋,又想著小何把她當自己人才說的這些內情,怎麼也不好意思說破。

小何見她猶豫,怕她不相信不肯幫忙,又加了一句:“真的,傅醫生已經一個多月沒出現過了,院長找他都不管用,今天這是陪著你才來了。”

那顏聽得發怔,理智上十分明白傅雲深大概真的只是順路,但情感上又壓抑不住地動容,整個胸腔都是溫熱的。

於是,一股衝動的意氣油然而生:“好,我肯定想辦法幫忙!”

話說得容易,等理智迴歸以後又覺得後悔,尤其是在院長辦公室外等到傅雲深出來時,她徹底虛了。

只是呆呆地站著,還是傅雲深先開口的:“你怎麼在這?檢查做完了,結果怎麼樣?”

“小何護士帶我上來的,我想再當面跟你說聲‘感謝’……那個……檢查我沒做,我想換個醫生。”

“換誰也得先做檢查啊!梁醫生很有經驗的……那你說你想換誰,我幫你約號。”

“我想請你當我的主治醫生。”

傅雲深語氣霎時低沉,多了些煩躁:“我已經辭職了,你找別人吧!”

那顏急急跟著他:“可是院長不是還沒同意嗎?你的名字依舊掛在牆上,你就是醫生,就應該為患者負責。”

傅雲深頓住腳回過頭,冷冷逼視著那顏,眼角發紅,嘴唇緊抿。

如果那顏能看到,就該知道他的情緒已經非常不好了,可惜她看不到,只是自顧自地說:

“你連我一個陌生人都願意幫,怎麼可能捨得下你的職業信仰呢,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怎樣的人你怎麼知道,憑一面之緣嗎?”

“……就感覺吧……”

傅雲深冷笑:“感覺?感覺是這世界上最縹緲的東西,用它來做判定依據的人,都是愚蠢!”

那顏這才聽出來不對勁,心下惴惴,第一次惱恨自己看不見,不能及時洞悉傅雲深的情緒變化,讓他們的溝通變得如此難堪。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可惜。是他們的錯,不應該由你買單,不該是這樣的……”

知道她是從小何那裡聽說了什麼,傅雲深無力地閉上眼,忽而覺得疲憊。很多事他不想提,更無人可說,卻偏偏總有人打著關心的旗號往他心上刺。

同事們不敢自己來,就讓一個傻大膽的小姑娘衝鋒陷陣,是吃準了他不會亂髮脾氣。

傅雲深苦笑,卻也莫名生出了些傾訴欲,有些話在心裡憋了太久,像是吹到了極限的氣球,被那顏的唐突一戳,就這樣破了。

“不是別人的問題,是我自己。我已經廢了,再也拿不了手術刀了,明白嗎?”

3

安市的初秋已經有些冷了,傅雲深走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忘了開車,襯衫下裸露出的小臂隱隱發涼。

他失笑,有些赧然於自己的失態,又驚異於那顏的咄咄逼人對他情緒的影響,這是很少見的事。

等返回到停車場,看到那顏等在他車邊的時候,傅雲深的心又驟然一沉,有種失重的感覺,而後是細密湧起的慌張,這更加少見。

那顏正抱膝蹲在地上,杏色的棉麻裙鋪了一地,側面沾上了些灰塵,頭埋著,長髮遮住了側臉。

不知道為什麼,傅雲深突然就想,她是不是在哭啊,是後悔了還是害怕了?又等了多久?

保安大叔從門房跑過來:

“傅醫生你可來了,這小姑娘說要找你的車,慌慌張張的,走路摔了好幾次,要幫忙她又不讓。我領她過去了就蹲在那,一動不動好久了。”

傅雲深快步走過去,還沒開口說話那顏就先動了。

她飛快抬起頭,眼鏡摘掉了,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很大很亮卻沒有焦距:“傅醫生,是你吧,我聞到你的味道了。”

她臉上還有長時間趴著硌出來的紅印子,隨著起身,裙下的小腿和腳踝處也露出了幾塊紅痕。

傅雲深有些惱怒:“你這是要跟我硬耗嗎?受傷了不去門診擦藥,在這等著我是想道德綁架嗎?”

那顏被他斥得一愣,肉眼可見地紅了眼眶,緊握的手心攤開,顫巍巍遞過來:“不是,我沒有……你的袖釦,掉了……”

“就為了這個破玩意你在這蹲這麼久,你知道地下停車場多陰冷嗎?為什麼不把東西留在護士臺,來了這又為什麼沒讓保安大叔打電話給我?”

傅雲深一把抓過袖釦,似乎更怒了:“還敢說你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讓我心軟,你們所有人都在逼我!”

那顏瑟縮地後退了兩步,小腿碰到了車身險些摔倒,被傅雲深一把攬住。她將自己儘量縮成一團,小聲地說:“對不起,我……”

她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確實是故意的。她有私心,想讓傅雲深做她的醫生,更想幫他走出這場陰霾,哪怕是作為回報。

長久的沉默後,車門“啪嗒”一聲響,那顏被推進了副駕駛。

“你贏了,先跟我走吧!”傅雲深像是還憋著氣,故意嚇唬她,“看我把你賣了換錢!”

那顏失笑:“我一個瞎子能值幾個錢……”

“我的導師曾經說過,‘每一個失去光明的人,只是暫時不想見到這世間的齷齪與骯髒,而等他們想睜眼時,我們就要還他們一個掃去了陰霾的明亮新世界’。”

“……聽起來像‘眼科環衛工’,”那顏豎起大拇指,“高尚!”

傅雲深這才被逗笑了:“我說的重點不是這個,是你。”

傅雲深帶著那顏回了自己家,看了看滿室冷硬的傢俱和陳設,打算先買點裝修用的棉布或者防撞角把那些尖銳的稜角包上。

“你先在客房休息吧,我去趟超市。”

那顏乖順地答“好”,卻還是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傅雲深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陌生的環境對於那顏是很不安的,她已經努力去習慣了,卻還是藏不住本能中的惶恐。她忍著不說,只是不想再給人添麻煩。

但傅雲深竟意外地很懂她,或者說,是骨子裡的體貼細緻。

兩人又去了超市,那顏扯著傅雲深的袖子,跟著他走過一排一排的貨架,與許多人擦肩而過,鼻端始終縈繞著淡淡的冷木香。

像極了兒時外婆家的那棵柏樹,那時她還能看到,曾親眼見過夏日大雨中的柏樹,葉面被沖刷得油亮,在黃昏的風中搖曳生姿。

她趴在外婆膝頭,聞到的就是這種味道,讓人心安而眷戀。

後來外婆去世了,柏樹也被砍了,記憶中的味道日漸消散,此刻又重新填滿她的胸膛。

那顏下意識地捏緊了手指,傅雲深立刻就感覺到了:“想好了嗎?吃牛排還是水餃?”

原來傅雲深剛才正在問她話,他們應該就站在冷凍櫃旁邊,有稀薄的寒氣湧上來,帶著繁雜的冷凍產品的氣味。

“水餃吧,我來煮。我還有獨家配方的秘製蘸料,配餃子一絕,回去給你弄。”

“那還需要買什麼調料嗎?我家可能不太全,就算你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那顏說了幾樣,傅雲深帶著她很快買齊了。回家後燒水、下鍋、裝盤、調汁……有傅雲深在旁幫忙,她簡直是一氣呵成,最好的是沒有再打翻碗碟。

等到餃子端上桌,熱氣嫋嫋升騰,撲了那顏一臉,忽然就燻酸了她的眼眶。

這才是生活的煙火氣,有商有量有人陪伴,不再是蒼白的食材和冰冷的餐具。

還有傅雲深,是真的很好。

他了解自己的感激,同意讓她下廚回報,更願意幫著她讓她全力嘗試,而不是把她當作一個殘疾人安放在桌邊無所事事地等待。

“傅醫生,你是天生的醫者。你很會感同身受,也是真的善良。能碰到你,是我的幸運。”

傅雲深差點被嗆到:“你可真是見縫插針啊……”

他說著起身開始收拾碗筷,也轉開話題:“蘸料很好吃,如果不是絕密的話能不能教給我?我還蠻愛吃水餃的。”

“當然可以,如果你願意做我的主治醫生!”

預料之中的沉默,傅雲深在廚房洗碗,水聲很大,足以蓋過所有問題和回答。直到睡覺前,也沒得到迴應。

那顏適可而止,不敢再提,倒是傅雲深主動說:“明天我再陪你去趟醫院。”

4

第二天的檢查直到下午才結束,結果讓傅雲深覺得很是棘手。

那顏眼底確實有病變,卻不至於失明。重點在於她的眼睛曾經受過外傷,黃斑部有出血卻沒有及時醫治,已經進入了玻璃體內,看起來時間應該挺久了。

傅雲深捏著報告喊:“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拖到現在才來醫院!”

那顏也怔然發呆,無法反駁她確實是有些消極。因為媽媽是盲人,所以她一直以為是遺傳,遲早都會瞎的,並沒太多在意。

實際上,她想要活著已經很難了,根本沒錢也沒時間去治療或者傷懷。

母親患病常年住院,弟弟還要上學,那顏恨不得自己有分身術,一天能有三十個小時去打工。

除了養活一家人,她還要償還那個賭鬼父親遺留下的債務,否則他們全家連吃飯睡覺都不得安寧。

雖然已經搬了三次家,可那些骯髒的過去卻依舊如附骨之蛆一般拖著她的後腿,始終陷在沼澤中拔不出來。

直到去年母親去世了,弟弟也畢業找到了工作,那顏揹負多年的壓力才終於卸了下來。

她還來不及喘口氣,就在某個早上一覺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幾近失明,整個世界都暗了下去。

只有殘餘的光感,和灰濛濛的一片模糊。

她呆坐了很久,然後起身摸索著做一些事情,還出門買了一根盲杖,甚至開始自學盲文。

除了想盡快適應以外,更多的是想要隱藏,偽裝起異樣不被弟弟發現。

那顏向來堅強又堅韌,這是她從小就學會的本領,也是她多年來支撐整個家的依仗。

可除卻這些,她也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從來都不是無堅不摧的。她也會難過、會不捨、會害怕餘生都在黑暗中度過。

她開始整夜地失眠,來回掙扎在就診與放棄之中。每當她想要認命的時候,心底總有一個聲音說:那顏,試一試吧,哪怕就一次,為你自己而活。

所以,那顏來了安市,抱著很簡單的目的。就算她要瞎,也要醫生親口斷定,然後接受現實,做好準備平庸又孤獨地過一生。

可現在傅雲深竟然告訴她,她失明還有其他原因。

傅雲深湊近她:“你怎麼會受傷的?”

那顏臉色霎時蒼白,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伸手緊緊攥住了傅雲深的袖子。

這就是她那“好父親”除了一身債之外,留給她的唯一東西——奪去她餘生光明的舊傷。

三年前,父親又一次賭博失利,為了退那點住院費,竟要終止治療強迫母親出院。還大罵母親是累贅、是喪門星,害他過不了好日子。

那顏拼命阻止,卻被暴打了一頓。父親像絕望的困獸發了瘋一樣,沉重的拳腳毫無章法地落在她的頭臉和身上……

“母親看不見,她什麼也不知道。我告訴她那人手滑打到地上了,我沒事……但其實我很疼,傅雲深,我真的很疼……”

那顏哭得幾乎說不出連續的話,傅雲深伸手將她摟進懷裡,手掌在她背後輕拍著,心尖一抽一抽地跳。

他無法想象,這樣嬌小柔弱的那顏曾經受過怎樣的苦難,她沒說的,又還有多少!

之所以心疼,是因為他也有過那樣的切膚之痛。似曾相識的經歷,是他深埋心底的傷口,此刻由那顏提起,像是撒了一把鹽,那痛竟成了雙倍。

不知過了多久,那顏才停了下來,自傅雲深懷裡抬起頭,哼哼唧唧地問:“你怎麼不勸我?”

傅雲深替她抹了把淚,滿腔同病相憐的親近,連聲音都溫柔了許多:“勸什麼!就是要你用力哭,哭完了就全忘記,以後再也不會疼了。”

“可電視劇上醫生都會勸眼瞎的病人不要哭了,小心傷眼睛。”

“呵,都瞎了還怕什麼……”

傅雲深看她好了才放開她,繼續說正事:“不過最好還是等主任親自看一下比較保險。王主任去外省參加交流會了,大概還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那你呢?”

“我幫不了你,抱歉。”

傅雲深說得很快,似乎在躲避著什麼,那顏心下一沉,又想起了他之前說的話。

他說,他再也拿不了手術刀了。

5

直到那顏在傅雲深家住了一個多星期,還是沒能找到這句話的正確解答。

據她的“觀察”,傅雲深的左右手都十分健康,收拾家搬東西都沒問題,連抱她也是輕而易舉的。

在完全熟悉傅雲深家之前,那顏摔倒過三次,傅雲深會照顧她,但也會鄭重地告訴她:

“那顏,沒有人能隨時隨地陪在你身邊,你必須學會獨立生活,在任何地方都要很快適應……”

他的話沒說完,那顏卻明白,是手術就存在風險,她也可能會徹底失明。

她倒覺得無所謂,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可傅雲深卻比她還介意。

在她第四次摔倒後,幫她膝蓋擦藥時,她明顯感覺到了傅雲深的心疼。

“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從沒得到過,而是得到過又失去。比如希望……”

如果結局最終無法改變,還不如從來沒讓你燃起希望,那就不會在失明的痛苦之餘又增加失望的煎熬。

那顏都明白,心口熱得發酸,就那麼一瞬間想拋卻了矜持和羞怯,去大膽擁抱面前的人。

這個自身亦是艱難,卻還真心關懷她的,夥伴。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那顏試探著抱住傅雲深:“沒關係的,失望總好過有遺憾,若結果不如人意,我也不會難過。”

傅雲深一動不動地讓她抱:“撒謊,怎麼會不難過!”

“難過並不能改變什麼不是嗎?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要適應,沒那個時間。”

傅雲深手指微動,想要拍拍那顏,卻感到一陣無力。他什麼都做不了,救不了那顏,更救不了自己。

大概是被這樣低落悲傷的情緒感染,傅雲深連著幾晚都睡不好覺,一直做噩夢。

那些被他強制隱藏的記憶又冒出來興風作浪,皮鞭、竹竿、鋼管落在脊背上的聲音清晰又刺耳,劇烈的痛感似乎鑽進了他的骨縫和肌膚之中。

最後,是無盡的黑,像是被裝進了密不透風的棺材之中,任憑他如何哭喊掙扎都摳不開一絲縫隙。

“呼……呼……咳咳……”

傅雲深驟然驚醒,劇烈地喘息著,睜開眼卻更分不清是夢是真。

眼前一片漆黑,夜安靜得沒有絲毫聲響,只剩下他破碎的氣息,像是鬼怪的嘶鳴,有什麼就要靠過來,扼住他的脖子……

傅雲深猛地翻身下地,想逃卻又找不到方向,四處亂撞了幾下後又縮回到了床腳,抱緊雙臂像小時候那樣開始數數:“一,二,三……”

等數到二十五的時候,那人就會出現了。

“二十五!”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那顏聲音急切:“傅雲深你怎麼了?我進來了啊!”

傅雲深顫抖著抬起頭,看到那顏開門進來,單薄的身影像一片雲,背後卻帶著撕裂黑暗的天光。

他霍然站起,踉蹌著跑過去,一把抱住那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二十五,果然是二十五……數到二十五天就亮了。”

那顏渾身驀地一震,似乎想起了什麼:“傅雲深,你……”

傅雲深深呼吸了幾下,終於平靜下來,拉著她在地上坐下:“知道我為什麼拿不了手術刀了嗎?”

他說著突然將右手擱在那顏的膝頭,兩個人誰都沒動,片刻後,那顏心中重重一沉。

傅雲深的手……正在不停地抖動。

“我七歲的時候,母親拋棄父親跟著別人跑了。我父親是老師,對外總要留著體面,所有的屈辱都積攢在心裡,慢慢就扭曲了。

“他開始以折磨我來發洩,說我是賤人生下的賤種,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他在人前依舊對我和善可親,每到夜裡就開始打我……

“打完了就把我關進地下室,騙老師說我病了不能去上學,其實是需要時間養傷,經常一關就是三四天,不給飯吃也不理我,哭喊求饒都沒用。

“次數多了我也就明白了,不再白費力氣,也不再抱著虛無的祈求,就自己靠在牆角,死死盯著牆上的一個小通風口。

“白天時會有一絲絲日光漏進來,到了晚上就是完全的黑,像是被埋進地裡的棺材,又冷又黑又安靜,有無數只鬼手想拽著我一起下地獄。

“這樣的情況持續到我十一歲,母親給了父親一大筆錢,把我‘買’走了。

“不是因為多年的想念,而是因為她跟後來那個男人生的孩子有白血病,需要我進行骨髓適配。

“意外的是,我跟我那弟弟竟然真的配型吻合,然後我就開始了更巨大的痛苦。

“每次抽骨髓後,我都疼得滿頭大汗,而我母親,只會第一時間去看她另外一個兒子,彷彿我是不存在的一樣。

“可惜,那孩子的命終究沒保住,母親這才想起了我,開始對我關懷呵護。我知道她只是情感轉移罷了,因為她經常叫錯我的名字,把我當那個孩子。

“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我也早已不再愛她了。

“還是託她的福,我可以上學、出國、接受優良的教育。我那麼怕黑,所以我學了眼科,想要世人眼前再無黑暗,只是可惜,我終究是廢了……”

傅雲深長嘆一聲,那些經年的往事由他嘴裡說出,已經帶了腐朽的味道,再也不起任何波瀾。

可那些痛並沒能輕易地消弭,甚至變得更深刻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搖頭低嘆:“我在外國看過五年的心理醫生,終於康復了。醫生叮囑我要定時複診,還要保持精神鬆弛,不要為任何事感到刺激和焦慮。

“我這些年一直做得很好,也以為我已經是個正常人了。

“直到上次手術失敗,我看著小女孩不得不被拆除的眼球,手突然就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我就知道,我可能好不了了……”

那顏聽得心頭刺痛,那麼好的傅雲深……

為什麼,為什麼命運如此不公!他們明明沒做錯任何事,卻要承受這樣的痛苦折磨。

最後,她會失去光明,而傅雲深失去未來。

那顏閉上眼,淚流滿面,只是緊緊地抱著他,哪怕自己亦是渾身冰冷,卻還想努力去溫暖傅雲深。

這一刻,天地間似乎只有他們兩人是彼此的依靠,一樣的殘破,卻一樣渴望向死而生。

許久之後,傅雲深竟然就那麼靠在那顏懷裡睡著了。她抬手輕輕撫過他眉間,果然在那裡摸到了一條凸起的疤痕。

不長卻很深,一直長在那顏的心間。

6

傅雲深晚上睡覺從來都是開著燈的,這次突然的停電讓他措手不及,於是他第二天就買了一臺家用小型發電機回來。

那顏不解:“你為什麼不買個蓄電燈呢?又輕巧又方便,反正你只是需要光線,又不是要真的用電!”

傅雲深一窒:“……你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我哪知道你這麼缺乏生活常識,或者說你只是想向我展示一下你的財大氣粗,我也不好妨礙你啊!”

眼見著那顏輕車熟路地走到沙發坐下,傅雲深頓時又開懷了很多:“你最近適應得非常良好,連口齒都伶俐了不少,準備去考德雲社了?”

那顏也跟著笑:“過獎過獎,我從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尤其是不怕黑。”

傅雲深被她揶揄了也不惱,將懷裡新買的一把小蒼蘭遞給她:“呦,那倒挺好。白天我當你的眼睛,晚上你當我的發電機,咱倆正好是一對,互幫互助。”

她又瞎又窮,有錢又帥的醫生捧花告白“我當你的眼睛”

那顏聞到了花香,忽然就紅了臉:“你好端端的買花做什麼……我又看不見。”

“你不是能聞到嗎?我給你描述一下它的樣子你就知道了。”

傅雲深說著,真的挨著她坐下給她細細地講起來,聲音很低卻很溫柔,像是一支畫筆,慢慢在她腦海中勾勒出了花的輪廓和顏色,還有馥郁的芬芳盛開在心頭。

“從明天起,我每天都給你買。那顏,我希望你看不見時聞到的是花香,復明後看到的是鮮花,你的人生也會重新擁有錦繡前程。”

那顏手指一頓:“如果我復明,我最想先看到你。”

傅雲深拍拍她發頂:“那還用說,我肯定會在啊!到時侯,我捧著鮮花等你。”

“你別拿花了……”

“你不喜歡花?我看網上說小女生都喜歡這個的嘛。”

那顏側身靠近,鼻頭微動:“因為鮮花會遮蓋住你的味道,我就找不到你了。”

傅雲深抬起手臂嗅了嗅:“我……有什麼味道?”

“哈哈,唐僧肉的味道。”

“切,搞了半天是餓了,我這就去給你做飯。”

傅雲深利索地挽起袖子去了廚房,那顏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感受到身側漸漸涼了下來,才輕聲嘆息。

“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你,我喜歡的你,怎麼會聞不出來呢?只要有風吹過,我就能認出你……”

那顏聲音很輕,只將話說給自己聽。傅雲深的背影那麼沉,再也經不起更多的重壓了。

週一,王主任回來了,傅雲深安排了那顏住院,先做一系列的全面檢查。

小何護士也來了病房,目光在他倆身上來回逡巡,等到傅雲深出去拿檢查報告,才湊上來問:“你把傅醫生搞定了沒?”

那顏霎時羞窘:“你胡說什麼呢?什麼搞定……傅醫生那麼優秀的人哪能看上我啊!”

小何也有些脫線:“你瞎想什麼呢!我說的是你勸他別辭職的事。”

那顏更羞了:“哦哦,對不起,我還在想辦法,儘量……”

傅雲深的手只是表象,真正問題在於心。只有破除了他精神上的沉痾,才能從根本上解決。

當夜,那顏提出想出去走走:“過兩天就要手術了,我怕有個萬一,還是想再‘看看’星星。”

傅雲深驅車帶她去了郊外。

夜空深藍如靄,繁星閃爍,四周都是清新的草木香,偶爾還有幾聲蟲鳴。

遠離了市區的車水馬龍跟人聲喧囂,世界安靜得像是隻剩了他們相對而坐的這方天地。

傅雲深開啟車燈,射出筆直的兩條光路直通遠處。那顏坐在引擎蓋上仰頭“看”天,眼底倒映著滿天星辰。

“雖然我看不到,但我知道星星就掛在天上閃爍,會給走夜路的人指明方向。”

話音剛落,車燈忽地熄滅了,周圍霎時一片黑暗。

傅雲深似乎有些不安,煩躁地動了動,那顏伸手牽住他,幾乎是立刻就被他反握住了。

“再多的電總會耗盡,車燈是,蓄電燈也是,只有黑暗是永不缺席的。傅雲深,你只能接受,就像此刻一樣。

“還有生命中的人來人往、事與願違,你從來都無法左右,無愧於心就好。”

傅雲深指尖猛地一顫,想要縮回手,卻被那顏死死地按住。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亮螢幕:“看,新的光。天總會亮,過去也總會過去。

“比起那些不堪的記憶,難道不是掌心正握著的手更加溫熱可靠嗎?我也好,別人也好,總有人會陪伴你走向更遠的未來。

“永遠不要怕,哪怕是再深再黑的谷底,只要有縫隙,風就能吹進來,你就不會孤單。”

那顏說完,輕輕抱住傅雲深,語聲溫柔:“傅雲深,你早就已經好了,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忘記過去,也放下那些負擔,好嗎?”

傅雲深愣愣地回抱住那顏,耳際一陣陣嗡鳴,腦中反覆回想著她之前的話……

只要有風,你就不會孤單。

記憶深處的稚嫩童聲與那顏的話重合在一起,竟讓傅雲深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他從前能熬過去,現在一定也能。

“好,我答應你。”

那顏滿足地笑了,不著痕跡地擦去腮邊的淚,眨了眨眼,殘餘的光感一點點消逝……

她終於在傅雲深的懷裡,徹底陷入了黑暗,但她一點也不怕。

7

那顏是什麼時候離開醫院的沒有人知道。

傅雲深回家取了趟東西,回來時在醫院門口撞到了一個寸頭的年輕人,行色匆匆,看見他時眸色一驚,試探著問:“你是……小啞巴嗎?”

久違的稱呼讓傅雲深渾身一震:“你……”

那人驚喜地笑:“真的是你啊!我是那橫,小時候跟你住過一個大院,你眉間的疤還是我用磚頭砸的呢!

“我姐愧疚得不行,後來偶然知道你被關在地下室後就經常給你塞東西,不過你沒見過她。她怕你難堪,總是躲開了……”

傅雲深幼年被關在地下室時,總有一個小丫頭來看他,會從狹小的通風口給他塞點東西進來。

多數時候是饅頭,偶爾是糖果,夏夜時還送過螢火蟲,冬天送過半截蠟燭和火柴。

他不肯說話,小丫頭就自己在外頭跟他絮叨,從最初的羞澀試探到後來的熟稔自如,不變的是骨子裡的善良和勇敢,還有不求回報的堅持。

漸漸地,他開始期待那個蹦蹦跳跳的腳步聲,太過專注的時候甚至會讓他忘了身處黑暗的恐懼。

可惜好景不長,小女孩慢慢地就不來了,他想,大概是新鮮感過去厭倦了。

他不怪她,只是比起失望的空虛,他更希望她從沒來過,至少他不會覺得自己又被拋棄了。

後來的一個冬天,他又被打到半夜扔進了地下室,渾身疼痛,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真要死了。

他安靜地躺著,不哭不喊,只是像無數次那樣拿著鐵釘劃牆,一下又一下。

刺耳的聲音在寂夜中十分明顯,不一會就引來了腳步聲,是那個好久不見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跟小女孩說話,說他的委屈和不甘,說他的痛苦和恐懼,斷斷續續詞不達意,也不知小女孩聽懂了沒有。

她只是跟他說,讓他害怕的時候就數數,數到二十五天就亮了。

他明知道小女孩在胡扯,卻還是照做了,這已經是他最後願意嚮往並嘗試的信念了。

等他終於數到二十五的時候,地下室的通風口處忽然冒出了微弱的光茫,是小女孩捧著蠟燭來了。

搖曳的火苗於寒風中燃得很是艱難,在他睡著之前,小女孩都一直守在外頭,無聲地陪伴著他。

那個素未謀面的小女孩,是他黑暗往事中唯一的光芒,後來他走得太急,都沒能說句“再見”,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亦無從尋起……

此刻才知,她竟然是那顏!

傅雲深走得很快,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來一般,滿是沸騰的興奮和沉積的想念,還有蓬勃湧動的愛意。

仔細想來,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她們明明那麼像,他卻不敢多想,可又無比確信,無論是小女孩還是那顏,都是他此生的救贖。

所以當他開啟病房,發現那顏已不知去向的時候,整個人都慌了神。

那橫焦急地問他:“你不是說我姐馬上就要手術了嗎?她為什麼離開,她能去哪呢?”

傅雲深靠在門框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眼看到桌子上的小蒼蘭時,忽然轉身向外跑去。

他想,他知道是為什麼了。

那顏已經認出了他卻不跟他相認,就是怕自己萬一手術失敗,會再一次成為打擊他的重錘……

傅雲深立刻開車去了高鐵站,他查過那顏家鄉的列車資訊,只有一趟還未發,可他找遍了候車室都沒見到那顏的身影。

又去了他們之前看星星的郊區,也是落空。

那顏的手機依舊關機,傅雲深想不出她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還能去哪,只能開著車在大街小巷遊蕩,結果都是一無所獲。

最後又回到醫院停車場時,他已經精疲力盡,胸口空得發涼,頹然閉上了眼睛。

兩次,他都弄丟了他的小姑娘……

不知過了多久,左側車窗忽然被人輕敲了兩下,傅雲深睜開眼,對上了一雙含淚的眼睛。

他倉皇地撲下車,一把抱住那顏,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又推開她仔細看了看,才復擁進懷裡。

那顏被他逗笑了,眼淚卻停不下來:

“我本來是打算離開的,但是還想再‘見’你一面。我就躲在柱子後頭,聽著你跌跌撞撞地跑來,腳步都是亂的,呼吸聽起來像是要哭了……

“所以我又捨不得走了,傅雲深,我怕我失明會打擊到你,但我更怕你慌、你苦、你沒人陪伴,我捨不得。”

“那我變成瞎子你也要我嗎?”

“你不是瞎子,你是我的光。我要,我這輩子都要。直到剛才我才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失去你更讓我害怕的事了。”

“那就好辦了……”那顏推開傅雲深,輕咳一聲。

“既然我瞎了也是你接著,那你不如試試親自給我做手術。成功了皆大歡喜,失敗了也無妨。傅雲深,我把自己交給你了。”

傅雲深吸了口氣,重重點頭:“好,我來。”

不管有多難,如果是為了你,我可以克服一切。不僅是眼前,還有未來。

我們都不會再被往事捆綁,因為我們有了彼此作為依靠。

兩天後,那顏被推進手術室。

傅雲深跟在王主任後頭,已經換好了手術服,只露出一雙眼睛,目光堅毅,看向她時又盡是溫柔,俯下身隔著口罩輕吻她額頭。

那顏也對他笑笑,眼睛彎成牙月:“記得捧花來見我啊,我要紅玫瑰。”

就算蓋住你的味道也沒關係,我想到那時,我一定就能看到你了。(原標題:《風吹起那一刻,我總是看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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