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定的地方是一個比較偏僻的咖啡館,深深的巷子裡,一間一間的培訓店,練字的、跳舞的、演講的、嬰兒游泳的,全部都是當今最熱門利潤最高的店,周淺從前走過一條類似的街,美容店和教育培訓店間次搭配,那時身邊有兩個人,大的那個說“你走的這條路,是西天取經路呀。”周淺初時不明所以,略微思索明白了自己是那唐僧肉,這沿街的店都等著吃她呢。
周淺以前怕黑,現在仍然怕,依照她內心的想法,最好是縮起脖子手揣進袖筒裡疾行,不往後頭看,疾行還是不行的話,就跑起來,把她害怕的那些東西都甩到後面去,也不用回頭看,萬一看到一張瘮人白臉沒有被吃掉自己首先要嚇的膽裂而死。但是她偏不,再可怕的事情都挺過來了,偏要壯起膽子,昂首挺胸的一步一步走,高跟鞋的咔噠聲在幽深的巷子裡傳出去很遠,好像一塊一塊的石頭丟在無邊無浪的湖裡面,漣漪向著無盡的黑暗一波波盪漾開去。
終於走到了咖啡館門口,仍然是暗暗的黃色燈光,佈置著三四張原木桌子,古樸幽靜,是個好地方。
常言就在靠窗的那張桌子那裡坐著,在周淺婀婀娜娜慢悠悠的踏過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她穿著茶色呢褂,長度剛好在膝蓋,沒有係扣子,脖子上是一條寬大的羊絨圍巾,乳白色的,圍巾長長的兩頭垂在胸前,時不時把她淺焦糖色的修身毛衣下面勾勒出來的美好身型遮住。
常言就那麼看著周淺,直到她走到他面前。
周淺表示不喝酒,點了一杯檸檬水,坐著看常言,“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常言回到。
倆人都沉默了,都看著窗外。
“你什麼時候來的?”周淺起了一個話頭。
“昨天來的,事情已經辦完。明天回去北京。”常言回到,窗外有株文竹,在風中輕輕飄搖,緊接著說道“我找你是有事情,我必須直截了當問你。我聽說你生過一個孩子,是誰的?”
周淺愕然,“你聽誰說的?”
“一個朋友。”
“哪個朋友?”
“你不認識。”
“說來聽聽。”
“那你先說孩子是誰的?”常言堅持道。
“不是你的,放心吧。”
“我看過那孩子照片。”
“還是你那個朋友給你的?”
“這次是另外一個人朋友。”
“我竟不知道我的事情傳的這樣廣,”周淺拿出一包煙,青蔥玉手抽出一直比她手指還細的點上了,“也不知道你人脈竟這樣廣。”周淺笑了,圓圓的眼睛裡滿是譏誚,還有一點特別亮的東西,常言沒有看清那是什麼。
常言不管這話中嘲諷,只專心注目盯著周淺,彷佛能把她盯出一個窟窿似的。
“好吧,我實言相告,是你的,我們倒數第二次在北京的時候懷上的,醫生是這麼說的。”周淺的笑容綻放的更大了,常言看著她,像看一朵美麗的食人花,嬌豔又深不可測。
“為什麼要自己生下來?”常言帶著最後一點希冀問道,“你知道我會克服困難接受這個孩子的,我會跟譚濱解釋的,我會負責的。我那麼愛你,你也知道我被你迷的團團轉,我怎麼會不想要這個孩子。”
周淺還是隻笑,末了重重吸了口煙,又喝了大大一口檸檬水,斟酌著說到“我想要一個孩子,一個聰明男人的後代,但是我不想再婚。”
“你是故意選中我的嗎?”常言恢復了冷靜,平靜問道。
“是的”多說無益,周淺選擇快問快答。
“因為我是譚濱多年好友?”
“這倒不是,因為對你的智商還有品性比較知根知底,而且知道你比較衛生。”周淺回答,第一句她撒了個善意的謊言,她就是順著譚濱這顆藤摸到的常言這個瓜,但是後面幾句也是實話。
常言不知道該慶幸還是不幸,他智商絕倫但是天生不善交際或者說不願主動交際,因而朋友寥寥,也因為摸不住女孩心思,一直沒有談過戀愛,直到在北京的時候與來北京出差的周淺在公司偶遇。作為經年未見的朋友,兩人吃了一頓屬於老朋友的晚餐,再然後周淺的高跟鞋卡在了路上,常言只好開車送她回酒店,再然後周淺開始痛哭,到這步的時候常言有所警覺,自知在女孩子哭的時候應該趁早撤退方能保自身清白,偏偏這時走廊裡另外房間的人開始大罵是誰在又哭又鬧,常言只好把周淺送回屋子裡。
所幸那晚沒有發生,周淺一躺到床上就睡過去,安靜的像只幼貓。
常言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真實的女人是怎麼睡覺的,他只看了一眼就趕快走了。
後來周淺常來北京出差,常言常來跟她吃飯,經過了兵荒馬亂的天人交戰後,兩人終於搞在了一起。
一年後的某一天,譚濱、常言還有另外兩個兄弟聚會時,一個人起鬨譚濱最近約了多嫩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解脫要好好耍上幾年;另外一個人說譚濱不是這種人,轉頭問道“兄弟,咋還沒找啊?還想著你那前妻呀?”
“沒有,我們倆不可能了,她生了別人的孩子。”譚濱悶悶說到,他以前從來不談自己私事,感情的事情更不會分享給朋友們,就像個鋸了嘴的葫蘆,自己有個內迴圈,感情和情緒從哪裡進去,還從哪裡出來,不需要吐露,自己就能處理好。常言還是在譚濱婚禮上第一次見到周淺,才知道他的女朋友這樣臉蛋,這樣身材。
“不會就是你的吧?你們倆離婚也沒多久呀?”老三說到。
“不是我的,是我的我倆也不成了,我倆這輩子下輩子都恨死了對方了。哈哈哈哈哈哈,別說我的事情了,說點開心的事情吧。”譚濱說道。
常言記在了心裡,從聽說周淺生了一個孩子就心如擂鼓,汗毛倒豎,他回去多方打聽,終於從周淺親近之人那裡看到了小孩的照片,知道了小孩大致生月,他知道這就是他的孩子。
他是對不起譚濱,也還沒有和譚濱講過自己和周淺在一起了。
“那你是要和我結婚嗎?”周淺淡淡笑著問他。
“可以結。”常言說到,“你得給我一點時間。”他補充道。
“譚濱的脾氣,你跟他解釋不清的,他知道我倆這麼一段,會跟你絕交的。”周淺坐直了,繼續說道“你只要假裝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你的就行,孩子我自己帶,咱倆以後也不必見面了。”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個問題他始終想不明白。
“為了報復他,你就是我報復他的工具。或早或晚,當他知道我這個孩子是他最好的兄弟的,他一定會崩潰的,”周淺不想和常言糾纏,也不想再給他什麼希望,她的臉再一次像食人花那樣綻放了,“他只有這麼幾個朋友。我真想看看他到時候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常言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女人,他見過婉轉的她、風流的她、明媚的她和失魂落魄的她,看著眼前這個紅唇耀眼的女人,他第一次明白,以前的都是她的假裝,“你瘋了。”常言喃喃道。
“對,我是瘋了,我的心早就瘋了。我的心裡早就沒有了日月,只有無邊的黑暗和仇恨,我以前掩飾的好嗎?哈哈哈哈哈哈”周淺張著紅唇笑著,就像初生雛鳥張著血口等待母鳥投餵,雛鳥永遠餓著,永遠張著血盆大嘴,周淺大笑著的嘴似乎也有這樣的魔力,要把常言投餵其中、吞嚥、消化。
周淺兀自笑了會兒,又恢復了冷靜狀態,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會讓人以為她是個冰山美人。
其實她的心已經老了,和譚濱的婚姻讓她備受摧殘,她從28歲開始心態就已經是一個80多歲女人的心態,80歲的女人可能還會嚮往愛,周淺已經不相信世上有愛這種東西存在了。
愛是最可惡的,愛是最可恨了,愛是應該被滅絕的。
只是,偶爾會寂寞孤獨,男人的愛給不了她安全感了,所以她要自己創造出來一種愛,那就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孩子。
常言走了,他離開了這個咖啡館,毫無留戀。這個女人,這個地方,像是一場噩夢,他要回到陽光明媚的生活中去,他不能跟這個腐朽爛掉絕望瘋狂的女人再有糾葛。
周淺也走了,她有了可以不被奪走的愛,她有了比愛更牢固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