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許多年後,徐芹都會問自己,是什麼讓葛輝沒有回來。
她不相信,葛輝沒有愛過她。
可他真的就拋下她,一去不復返。
那是20年前的九零年代,閉塞的小山村裡,連固定電話都還沒有幾部。
一個人走了,真的就會杳無音訊。
可是有愛留在了心裡,卻終生不忘。
02
徐芹出生在1980年的蘭山。
因為家裡窮,下面又有個小四歲的妹妹。所以初中畢業後,就工作了。
19歲那年,她在客車上做售票員。每天穿梭在小鎮和小縣城之間,不必跟著父母下地幹農活。
有一天,一個男孩揹著一個巨大的包從長途車站上車了。
他就是葛輝,少說也有1米8,人群裡特別顯眼。
稍稍一動,揹包就撞到一片人,惹來一堆抱怨和白眼。
買票的時候,徐芹讓他把包放在她這裡。他有點猶豫,看得出來是第一次出遠門,小心翼翼裡帶點傻。
徐芹開他玩笑,裡面藏寶貝了?我幫你看著吧,保證不偷。
身邊幾個叔叔阿姨都笑了起來,葛輝的臉紅成了蘋果。
03
葛輝說,我第一次見你,就被你的熱情和開朗感染了。
他記得每一個細節。到站是徐芹喊他下的車,幫他搬揹包,提醒他別落東西。關車門的時候,還叮囑他走路小心……
這是徐芹對乘客的日常。
可在葛輝眼裡,卻成了特別。
當然,他是在信裡說的。
那個時候,手機根本就是奢侈品,小山村裡有固定電話的人家都沒幾戶。
葛輝不知從哪裡找到了車隊的地址,隔三差五地給徐芹寫信,講自己和心裡無處安放的熱情。
每當放學,他還會專門等徐芹那班車,只為看到徐芹。
傍晚的山路,晚霞隱匿在山邊。車窗全開著,清鮮的風闖進來,吹動著他們蓬勃的頭髮。
沒有太多的對話。因為現實裡,葛輝是個非常內向的人,只會在信上揚揚灑灑。
安靜的時候,徐芹喜歡偷偷看他。
好瘦,眼睛裡藏著一種笨笨的溫情。
04
慢慢地,他們開始瞭解彼此了。
葛輝家在郭店的西葛家村,一個徐芹從沒聽過的地方,條件也是不太好。家裡還有個姐姐,也在上學。
葛輝是學獸醫的。實習,就選擇了蘭山的獸醫站。因為村子小,工資很低,賺不到什麼錢。
可他不願走。他對徐芹說,我哪兒也不去。以後你在哪,我就在哪。
葛輝的同事有輛摩托車。每到徐芹下班,他就會借來送她回家。
這摩托借的可不容易,每次都要給人家加滿油,同事的工作,但凡遠的,不好走的,他都主動替人家跑。
只為了,那短短的3公里。
徐芹坐在摩托的後座,摟著他的腰,招搖地開過村裡最繁華的街道。
她嘰嘰喳喳地說著一天的趣聞,他安靜地,傻兮兮地笑著聽。
真是一張白紙的年紀,沒有未來的煩擾,簡單的在一起,就有無數的快樂與甜。
那時候,戀愛可真保守。
除了拉手,連擁抱都沒有過。但他們心裡是篤定彼此的,從沒有過遲疑。
徐芹好希望時光就停在那裡。
她與他,永不說破,永無白頭,唯有愛情,初初綻放在生命裡。
05
大概是一年後了。
很普通的冬日,太陽早早的收了工,路上鋪著雪,白白的,很冷。
葛輝照例送徐芹回家。路上他有些難過,徐芹依舊熱鬧地說著白天的事,可葛輝卻木訥地,毫無反應。
臨別的時候,他才和徐芹說,家裡有點事,我必須回去一趟。
徐芹一愣,說,怎麼了,那你還回來不?
葛輝心憨,不太會說哄人的話,於是實話實說,還不一定,得看情況。我儘量早點弄好就回來。
每次回想起那一天,徐芹都會覺得自己太任性了。
或許是年輕吧,只在意著自己的情緒,沒有認真問問葛輝回去的緣由。
葛輝突然說要離開,讓她感到氣惱,火氣燒上來,衝暈了頭腦。她說,你不是說我在哪,你在哪嗎?
而葛輝這個人一根心思,沒有確定的事,他不敢吐口答應。
他說,那個……我拜託鄧哥照顧你,以後你有什麼事可以找他。
鄧哥是他的同事,比他大不少。帶他入行,算是亦師亦兄。
於是話題歪得就更遠了。
徐芹怒氣衝衝地嗆他,你是我什麼人,用得著你來安排別人照顧我?
葛輝被懟得說不出話,只遞給徐芹一串寫了電話號碼的紙條說,有急事,你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
徐芹隨手一塞,不想理他。
葛輝咂了咂嘴說,我……想抱抱你。徐芹別過頭,讓他抱了。
後來,他又說,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徐芹閉起眼,嘟起嘴,讓他蜻蜓點水地吻了她。
那一刻,徐芹忽然覺得,葛輝是為了騙一個擁抱和吻,才假裝要走的。
徐芹氣他這個人不乾脆,想要抱,她不會拒絕。想要吻,她可以更熱烈。
於是,她氣洶洶地,頭也不回地回了家。
06
青春最大的誤會就是以為時間很長,還不懂得再見沒有前奏,別離只是轉身。
第二天到了下班,徐芹才發現,那個以為會一輩子出現在門口的男孩,沒有來。
她開始有點心慌了。
不過以前,葛輝也有過沒來等徐芹的時候,多半是去遠的村子送藥了。
通常他會叫同事告訴徐芹,等他一會兒。
於是徐芹找去了獸醫站,站裡只有鄧哥在。
徐芹問他,葛輝呢?
鄧哥說,出去了,你等等吧。
徐芹心裡一下定了,想起他昨天的種種,看來真是騙擁抱的。等一會兒見到他,她得好好罰他。
可那天徐芹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見葛輝回來。外面的天都黑透了,路上也沒了人。
徐芹沒了耐心,準備先走了。可鄧哥站起身,一下擋在徐芹面前。
徐芹說,你幹嘛?
他嘿嘿一笑,一把抱住了徐芹。
徐芹嚇壞了,拼了命的掙扎,大聲的尖叫。還好他比徐芹矮,控制不住徐芹便鬆了手。
徐芹當即甩了他一個耳光。
他捂著臉說,怎麼?是小葛讓我照顧你的!
徐芹氣瘋了,也嚇瘋了!他讓她等在店裡,是有預謀的。
她抓住空隙,奪路而逃。
07
徐芹不知道是怎麼跑回家的,一個人躲在床上不停地哭。
那時她好恨葛輝。以為他是故意躲開,給鄧哥機會欺負自己。
可慢慢地徐芹發現,葛輝是真的走了,沒有一點訊息。
他可能是真心把徐芹託付給鄧哥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哥們是個人渣,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比綠茶婊還可怕的哥們婊。
那段時間,車隊的人都說徐芹變了。從前那個嘰嘰喳喳的開心果不見了。
徐芹變得不愛說話,喜歡坐著發呆,會不知不覺地哭起來。
有時徐芹會很想葛輝。有時又會恨他,恨他的離去,恨他曾經說過的諾言都成了謊言。
漸漸地,徐芹的精神有些恍惚了。賣票天天出錯,不是多找錢,就是忘了賣。
一天中午,徐芹下車換零錢,返回客車的時候,剛好兩車相錯,擋住了視線,一輛貨車突然竄了出來,發出刺耳的剎車聲,而徐芹像只斷了線的風箏,直飛了出去。
誰都說徐芹命大,撞得那麼猛烈,也只是擦傷了腿,胳膊的骨頭有點裂縫。
她在家裡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
每天都在回想葛輝臨走時的細節。她想起來葛輝給過她電話號碼的。
然而紙條找不到了。
那麼重要的電話號碼,竟然弄丟了。
08
現在想弄丟一個人,很難,有各種各樣的方式,可以聯絡到你。
可那時候,丟掉了電話號碼,便是丟掉了一個人。
哪怕是近在咫尺,也是天各一方。
傷好之後,徐芹沒回車隊上班了。家裡人不放心,她也不想再回那個傷心的地方。
剛好有個同學在縣城開飯店,喊徐芹過去幫忙。
徐芹就是在同學的店裡,認識了於東。
那已經是2001年了。
於東是廚師的表弟,也常到店裡幫忙。後來熟了,徐芹才知道他竟然是郭店人。
她記得,葛輝曾經說過,老家在郭店。她又驚又喜,心裡忽然就有了重新見到葛輝的希望。
於東說,郭店那邊的確有西葛家,每週五還會有集市。
徐芹就藉口買東西,求他帶自己去趕集。一次、兩次、三次……徐芹不記得去過多少次西葛家村的集市了,但始終沒有遇到過葛輝。
不過,一次次的失望,卻也成就了徐芹和於東。
他們一起趕過太多的集,逐漸有了感情。
說實話,於東在徐芹心裡,和葛輝不一樣,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但連遭打擊,從身體到心理,真的就心灰意冷了,只想聽天由命。
有一個人願意愛自己也挺好,就此沉溺在安逸裡,不想掙扎。
2003年年初,徐芹帶於東回了家。
於東家裡也開始催婚了,徐芹就這樣把自己嫁了。
09
然而徐芹怎麼也沒想到,於東是裝的。
戀愛時的偽裝,婚後全都脫了下來。
他懶,又愛喝酒。力氣活嫌丟人,體面的工作又找不到。
徐芹懷孕了,他也不在意。家裡連生孩子的錢都沒有。
孩子出生當天,徐芹疼得死去活來。於東卻和同病房的大哥喝酒去了,醉得不醒人事。
臨生前是徐芹自己一個人籤的字。
護士問徐芹,你怎麼找了這樣一個男人啊?
是啊。徐芹怎麼就找了這樣一個男人呢?
徐芹曾經對愛與未來有過無數憧憬,怎麼就落進了深淵。
徐芹無助地哭了,心裡默默地說,認了吧。
那些年,徐芹真的就認命了。
在那個守舊的小村子裡,嫁了人,有了孩子,就此栓死了一生,彷彿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時間如水,一去不返的跑下去。兒子一天天的長大,而於東依舊是個混蛋。
煩雜苦悶的日子讓人不及細想,就已邁進了中年。
就這樣,來到了15年後的2018年。
徐芹學了技術,自己開了網店,生活在摸爬滾打中,終於有了起色。
你說,徐芹心裡還有夢嗎?
其實,還會有一點點的。
偶爾在失眠的夜裡,徐芹還是會想起那個人呀,像一顆星,閃爍在遙遠的夜空裡,慰藉著她漸漸乾涸的年華。
10
直到2018年的一天。
徐芹回蘭山看父母。在蘭山鎮上的超市,有個人走過來問徐芹,你來買東西啊?
徐芹抬起頭,是他。
十幾年過去了。徐芹曾找了無數遍的那個人,就這樣出現在面前,整個都懵掉了。
她怔忡了許久才說出那個名字,葛輝。
這個縣城那麼小,蘭山那麼小,葛家村那麼小,可是他們竟然花了15年才相逢。
可能這就是所謂失去了緣分的人吧。
那天他們去了一個小飯館,隨便點了兩個菜。
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徐芹有一肚子的話想問。
葛輝說當初是母親病了,姐姐考上大學也需要錢,而蘭山的工資太低,家裡逼著他回去。
現在他也結婚了,有一個兒子。
妻子是蘭山的。
當初遇見妻子,得知她是蘭山的時候,他就莫名有了親切感。
葛輝說,娶不了你,我至少可以做蘭山的女婿。
真是好笑啊。她成了葛家村的媳婦,他成了蘭山的女婿。
最後,葛輝彷彿憋著口氣似地,悶了半天,冒出一句,你當初為什麼那樣對我?
徐芹一下愣住了,反問他,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直到那一天,徐芹才知道,葛輝是回來找過自己的。
他把家裡安頓好之後,回了蘭山。
鄧哥怕徐芹說出他的醜事,於是騙葛輝,說徐芹以為葛輝不回來了,就勾引他。而他想著朋友妻,不可欺,把徐芹趕走了。
還說葛輝前腳剛走,第三個月徐芹就嫁到縣城過好日子去了。
加上分開後,徐芹一直沒有聯絡過葛輝。
葛輝覺得她是心虛,不敢來電話,一氣之下,再沒找過她。
徐芹問,你現在還和鄧哥有聯絡嗎?
他說,有啊。我們還是好哥們。
徐芹說,那你去問問你的好哥們,那天到底是我勾引他,還是他要猥褻我?你是傻子嗎?我瞎了也不會看上一個比我還矮的老男人啊!
憋了十幾年的秘密,終於知道了真相,徐芹的眼淚如同潰堤一般狂湧。
而葛輝怔怔地看著徐芹,半天才說,對不起,是我太蠢了。
11
是那個年代的孩子太過單純吧。
不過是一句謊話,就輕易地相信了所謂的兄弟。
一張白紙的愛情,那麼美好,卻也那麼脆弱。
而徐芹自己呢?又何嘗不是單純地相信了別人。
是的。
直到那天,徐芹才在葛輝的嘴裡知道,郭店原來有兩個西葛家村。
徐芹去趕集的那,原來叫葛家村,因為中間被路分開了,當地人習慣叫路西的那邊西葛家村。
而葛輝的家才是真正的,獨立的西葛家,所以徐芹才一直找不到他。
徐芹一個外鄉人不清楚,於東是本地人,怎麼會不清楚呢?
晚上,徐芹回到家,於東正吹著空調玩手機,萬年不變的懶散模樣。
徐芹一把扔掉他的手機問,當初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訴我還有一個西葛家村的?
於東知道瞞不住了,終於說了實話。當年他早猜到徐芹是去找人的。
後來在徐芹朋友那,旁敲側擊地瞭解到是找失蹤的男朋友。
所以故意帶徐芹去錯的地方,讓徐芹永遠找不到。
他拍著桌子說,你應該感謝我知道嗎?你男朋友都拋棄你了,要不是我,都沒人要你!
徐芹聽著發出一陣冷笑。
沒想到,自己一生的幸福,竟然就這麼毀在兩個無恥的爛男人手裡。
徐芹不想再說,命運捉弄人了。
因為她不想再被命運擺弄,不想再做一個順從的人。
她看著於東洋洋得意的樣子,對他說,我們離婚吧。
12
是直到2020年年底,徐芹才成功離婚。
於東質問她,你該不會是找到你那老相好了吧?
徐芹沒有理他。
其實那天之後,她和葛輝再也沒有聯絡過。
有些錯過,是一輩子。
葛輝和他的妻子感情還算好,有爭吵,但更多的是平靜的幸福。
那麼不打擾,是最後的溫柔。
她恨過葛輝信任哥們,都不信她。可她不也是信了於東,從來不去找別人打聽葛家村。
可能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她已經不幸福了,那麼至少有一個人幸福也好。
至少蔥蘢歲月裡,那個騎著借來的摩托,載她穿街過巷的少年,溫柔地照耀過她的一段人生。
往後餘生,不再相見,便是最好的和解。
PS小淺說:下圖是女主的講述,祝福她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