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意識到外婆變老是在她摔倒的那一次,本是興高采烈的隨母親走進外婆家,推開那年歲比我還要大許多的白色寬板木門,卻發現眼前的老人看上去略帶陌生,她戴著一頂暗紅色素邊翻沿小帽,穿上了肥大又厚重的花色棉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臉色不再是原來那樣白皙,多了些老人的灰褐色。聽母親說,外婆是自己不小心從火炕上摔下來,把頭摔破了。從那以後她好像對二女兒的惦念和依戀便多了好幾分,總是坐在窗前,呆望著門前小院,就像能盼到二女兒說不定在哪一天就帶著孩子回來看“我”那樣。聽街里街坊傳,聽母親說,後來,即使哪次計劃好要帶著孩子去看她,也是不敢提前說的,萬一沒做到,那老人家便會常掛嘴邊“二孩怎麼還沒帶孩子回來!”孩子真回來了也要撒嬌生氣般的質問一番”你說這禮拜回來,怎麼沒回來?”緊跟著任憑你如何解釋,她大多是不願相信,還要輕蔑地撇上一眼。
母親走的時候,外婆患上了阿茲海默症就是俗稱的老年痴呆症。身邊的人還能認識得過來,但是記憶力基本是維持不了多久就會遺忘,遠不如一個幼年孩童。
她做的飯裡沒有水,她的菜裡沒有油,她燒完的火可能漏在外頭把笤帚燃著,她忘了今天誰來看過她,她忘了今天中午吃的什麼,她最喜歡的事情是睡覺,一直一直睡,像她曾經自己哄過的孩子,貪戀著自己的放縱。
沉浸在痛苦中的外婆病情開始加重。或許是一種血脈相連的苦楚,又或是一個人的孤獨,聽鄰居婆婆說夏天時的外婆那屋總是早早關了燈,開著窗,一個人在屋內放聲痛哭,哭的是對失去孩子的不捨,哭的是我只能心疼卻無法分擔的心酸。舅舅常試圖勸她跟著一起搬到東頭新房子中,但始終沒能讓她心安的居住,她寧願一人守住生活了六七十年的土坯房,守住孩子們出生成長的家,彷彿在哪一天,二孩就會帶著她的孩子喊一聲“媽,姥姥,我們來啦”。
最終外婆還是忘記了她曾最愛的人,也忘記了柺棍該怎麼用,活動的最大幅度就是翻身。她知道的是什麼時候張嘴,什麼時候睡覺,除此之外全部遺忘。我見她的最後一面在幾年前的假期,代替母親去照顧我們最愛的人,大姨指著舅舅問了她一嘴:”這是誰?”外婆想了會回答到:”十三太保“。隨後指向我問道:”這個呢?““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