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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混雜著窸窸窣窣的雨聲和車流聲,把個哈爾濱包圍在交織的雨花裡,讓人無處躲藏。阿清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有些鬱悶。本來實打實做的專案,合同上明確寫的200萬專案,可經審計公司審計評估,就一下子縮水到了120萬,遇到這樣的事情,擱誰都會氣憤,尤其阿清向來是個認真的人,做事踏實,做人實誠,沒承想這老天又專愛和認真的人開玩笑,阿清又絕對討厭這樣的玩笑。行走在雨裡的阿清臉頰上流淌的已經不知道是天上落下的雨滴還是內心奔湧的淚水,一臉的山川交錯。

阿清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當年為了創業停薪留職下海經商,到非洲做起工程,也做得風生水起,甚至經常可以和酋長們一起稱兄道弟把酒言歡,阿清那時的日子倒也快活自在,賺錢就更不在話下了,幾年工夫,銀行賬戶上的存款就蹭蹭躍居八位數了。照理說,阿清會繼續自己大把大把賺錢的業務,但是畢竟非洲就是非洲,黑夜裡的黑人還是不好惹的,打砸搶的事情也時有發生,無論生存條件和安全環境都遠不如國內,俗話說哪好都不如家好,再有國內的妻兒老小也需照顧,阿清又酷愛文藝,非洲的語言環境又讓他有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感,故而放棄在非洲大把大把賺錢的機會,索性回國內發展,這樣也能忠義兼顧,也倒符合阿清的本色。

常言道,樹怕剝皮,人怕見面,阿清決定還是會會審計公司的馬經理,如果能夠在馬經理面前說清楚自己對待工程質量的一貫認真態度,馬經理也許就會高抬貴手,吩咐手下重新審計評估,這樣審計公司的評估報告就能有可商量的餘地。阿清的內心堅定著,心想無論花費多大的代價都必須把這件事情扳過來,才讓自己有面,才讓自己的道理是道理,否則對手下的一大幫工人怎麼交待。

一路上,阿清都在琢磨,馬經理之前在電話裡一直執拗地維護審計公司評估報告,如何才能讓其回心轉意,能夠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也好幫自己說說話,評估報告的結果也許就峰迴路轉了。正當這時阿清的電話響了,原來是阿清做律師的同學阿力來的電話,約阿清中午去金爵永珍喝茶,阿清一想正好可以跟阿力求教一下,因為阿力的點子多,又熟稔民間的讖緯之術,以往同學們當中誰有了什麼難處,只要去金爵永珍找找阿力聊聊天訴訴苦,難事也就都不是個事兒了。於是阿清就立馬叫上滴滴,趕了過去。兩人寒暄過後,阿清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遇到的苦悶一股腦地說了出來。阿力跟著問到:“你可知道馬經理有何愛好?”阿清一臉霧水,但一細想,自己先前去馬經理辦公室的時候,馬經理辦公室滿屋子的馬的雕塑倒是鎮到自己了,什麼石雕馬、木雕馬,玉雕馬、銀雕馬、銅雕馬、以及上了鏽的鐵雕馬,有昂頭的、有咆哮的、有奔跑的,不一而足,形態各異。阿力聽後哈哈大笑,阿清知道這事看來有戲。阿力給阿清倒上一杯上等的烏龍茶,不緊不慢地拉著長音說:“既然他姓馬,又喜歡馬,你就得想辦法鎮住馬,所以最好去廟上請個‘弼馬溫’,這樣你就有了能夠鎮住他的心氣,所謂你強他就弱,你弱他就強。如果有了‘弼馬溫’在手,你和他的勢頭就會乾坤倒轉,你就能夠實現你的意志了。”常言說得好,有飯送給飢人,有話送給知音。阿清一聽此言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走路遇到光亮一樣,內心一下子就出現了一馬平川,舒展的大笑起來。

自從阿清去廟裡請回來“弼馬溫”,阿清的心氣就像升起的驕陽一般越來越光芒起來,一掃往日的陰霾,更有了想會會馬經理的迫切,以便試試法事的靈驗。阿清特意選擇了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經驗告訴他,好天氣會給人帶來好心情,好心情才會給人帶來好運氣。

阿清一身鬥志地來到了馬經理的辦公室,原本以為自己加上個“弼馬溫”會和馬經理展開一番充滿硝煙的交戰。哪知道馬經理一見阿清,彷彿像變了個人似的,立刻從深埋的椅子上站起來,掐滅手中正在喘著粗氣的中華香菸,躬身迎上前來與阿清握手,並連連說著請坐請坐,然後去飲水機給阿清倒了一杯還冒著氣的熱水,伴著室內的煙霧繚繞,真有點弼馬溫下凡的氣氛。阿清見馬經理這般模樣,陡生歡喜,心想弼馬溫就是弼馬溫,果然有了降伏的氣象。阿清不知內情,馬經理今天之所以一改往日的威風架勢,實則是上級紀檢部門接到群眾舉報,正在對馬經理的問題進行核實調查,現在的馬經理就是在走廊上碰見單位的保潔員都是一路的點頭哈腰,而這一臉謙恭之色,反倒弄的保潔員受寵若驚,把單位角角落落的衛生都打掃得格外乾淨。要知道往日保潔員見到的馬經理想打個招呼都難,因為威風時的馬經理連眼珠子都不會轉的,簡直就是一尊佛。

阿清一看馬經理今天的態度,立馬覺得今天來對了,阿清的較真勁也上來了,於是拿出評估報告單直奔主題,逐條質詢馬經理為何審計公司的評估結果與其心中期許相差如此懸殊。阿清的一番慷慨陳詞實在感人肺腑,句句深情。殊不知馬經理此時正是驚弓之鳥,故而也不辯駁,只是迴轉身子示意阿清去看他背後懸掛的一幅斗方書法作品,也許是煙氣瀰漫還沒有散去,也許是字跡過於龍飛鳳舞,總之阿清是看了半天也沒有一下子認出來,但是知道是四個字的書法,可每一個字都不是常態,阿清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這馬經理讓他看這幾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馬經理看阿清沒有認出來,故作神秘地說,此四字箴言乃是高人所賜,字字千金,是足足花了四萬塊買下的。阿清本就是文化人,還是省書協會員,對中國書法的現狀也算了解,一看那字跡也沒有什麼文化底蘊,就知道馬經理是被騙了,但又不好意思當面揭穿,只好故作不知的點頭稱是。馬經理說:“咱們先不談評估報告的事,咱們兄弟倆先探討探討這幅書法作品吧,看看它到底有多值錢。這麼跟您說吧,凡是來我這裡辦事的,最初進來的時候也許內心會怨氣沖天,就像現在的老哥您一樣,可等我把這四字亮出來的時候,都乖乖的怨氣全消了,你說這四個字值不值錢?這也是我解決棘手問題的萬能法寶,這麼多年全靠它解決了工作上遇到的疑難雜症,也是我的護身鎮宅之寶,可謂一方解百病啊!”

阿清見這陣勢,心裡在想,馬經理今天這骨子裡到底賣的是哪壺藥?阿清開始回想是不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夠,馬經理在提示自己。說實在的,阿清之前也想來馬經理這裡打點打點,走動走動,但是疫情期間也不好見面,手機支付又擔心給馬經理橫添麻煩,現在馬經理不談審計報告,而一再鉚足勁就聊這四個字,看來這裡大有文章,此時的阿清就更想認識這四個字了,也更想知道此四字背後的奧秘了。馬經理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阿清,“老兄,您是真不認識,還是裝不認識?那不就是‘就怨自己’嗎?”馬經理此話一出,本來室內歡快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就像炎炎烈日下迎頭的一潑涼水,阿清的內心立刻打了一個寒顫,也把阿清帶回到了冰冷而遙遠的從前。

中學時代阿清優雅帥氣,勤奮好學,成績優異,自然是那個時代女孩子傾慕的寵兒,但是傾慕歸傾慕,看重現實則是自古以來平凡愛情的最後選擇,很少能夠有堅持住自己主張的,都是說起主張容易,而實現主張則比登天還難,因為在現實裡的少男少女們誰都落實不了自己的主張,而能落實主張的基本都是少男少女的家長們。阿清在情竇初開時就遭遇了挫折,那時有一位眉清目秀、多才多藝的校花級的同班女同學與他一見傾心,遺憾的是他們的愛情就像園子裡結的謊花,過了季節就枯萎了,就更別奢望果子了。當時誰都不知道為什麼就不了了之了,現在卻都知道為什麼不了了之了,但是彼此也都不了了之了。那個時代的愛情太晦澀,兩個人都分手了,還不知道曾經愛情過,直到多年成家立業,才發現在婚姻之前有過青澀的愛情。阿清一個人的時候,內心最想說的就是“就怨自己”,如果當年就有今天這樣的力量和勇敢,初戀也許就成了伴侶,一見鍾情也就成就了曠世的愛情。誰想“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像禾苗一樣剛剛發芽的愛情,還是未能逃過現實命運的羅網,枯萎在風塵裡,那個校花雖然時不時地依然裝飾著阿清的夢,但終究還是成為了別人的新娘。所以一個“就怨自己”,如果擱在別人身上可能會一笑而過,可就是這句“就怨自己”,一下子就戳痛了阿清最敏感的神經。內心怨了自己半輩子的阿清再次深切地品嚐了“就怨自己”的滋味。

從馬經理辦公室怎麼出來的,阿清已經全然不記得了,馬經理的一句“就怨自己”就輕輕鬆鬆把阿清打發走了。馬經理也許還在為自己的高明而暗自慶幸,可是阿清已經沒有了再去探討評估報告價值多與少的心情了,他的興致完全被轉移到對“就怨自己”的追問,活了大半輩子,“就怨自己”這四個字何止是值錢?簡直就像當今美國到處炫耀的“核武器”,放之四海而皆準,置之天下而皆恐,可謂苦人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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