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了,天反而冷了起來,風穿透衣服吹遍全身,冰涼刺骨,我把頭縮排羽絨服帽子裡,急匆匆往家走去。進了小區,遠遠的望見告示欄上貼著一張白紙,我知道那肯定是又有人去世了。經過時隨意瞥上一眼,我頓時呆住了,去世的人我認識,是曾經的門衛孫師傅,瞬間我的眼淚就順著早已凍僵的臉頰,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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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初中時,孫師傅在我們學校看大門,當時只知道他是個盡職盡責的老人而已,如果沒有之後的那件事,我跟他的人生可能從此再沒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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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大一那年快放暑假的一個晚上,微風習習,我拿著收音機一邊聽廣播一邊在校園裡閒逛,遇到一個打聽路的男子,他說黨校畢業要求寫論文,想找個熟人從圖書館借幾本書。 後來不知怎的,我這個指路人變成了幫他借書的人。拿到書後,他留下了他的身份證做抵押,保證如期歸還。這是個二十五歲的男子,高高的個子清秀的臉龐,給人很踏實的感覺,他說他是地委秘書,是一名參加工作不久的公務員。還書那天晚上,我在教室裡邊溫書邊等他,他如約而至,教室裡有好幾個女孩,他一時沒認出我,站在教室門口問一個女生:“請問XXX在嗎?”其餘幾個女生不約而同的吃吃的笑了起來,對我說:快出去吧,一匹白馬來找你了。”我頓時羞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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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他周都會抽時間從單位跑出來找我,有時我們在學校閒逛,有時他騎車帶著我去附近的公園。在此之前,我沒接觸過別的男生,我想當然的認為,這應該算是一場戀愛吧。有一次,他買冰棒給我,問我喜歡什麼樣的,我說山楂的吧,他說,你這麼愛吃酸的,找個山西老公吧。我當時聽這句話有點怪怪的,但也並沒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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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暑假來了,我們見面不方便了,我就找各種機會給他打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主動跟孫師傅來往起來。孫師傅已經到了退休年齡,不在學校看大門了,因為家庭困難,單位照顧他,讓他在小區門口繼續看大門。當是電話還不像現在這麼普及,大部分家庭都沒有裝電話,我家也一樣。正當我為打電話發愁之際,我發現了在小區門口看大門的孫師傅,更發現了警衛室的那隻上著鎖的電話。為了能打個電話,我主動跟孫師傅套起了近乎。透過聊天我才知道,孫師傅是個苦命的老頭,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了四個兒子,結果哪個兒子都不孝順,輕易不來看他們老倆一次,自己不來不說,還不讓孫子們來,說是孩子們學習緊張,怕耽誤了孩子們的學習。孫師傅的老伴沒有工作,還是個藥罐子,常年吃藥,所以孫師傅一大把年紀還不得不看大門掙點生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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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師傅是個寂寞的老頭,因為他是個結巴,說話不利索不說,耳朵也不好使,所以人們都不願意跟他聊天。看到能主動找他聊天的我,他很高興,跟我聊他的過去,聊他的老伴,還聊他的四個孫子學習多麼的好。總之,他好象有說不完的話。而當時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聊會兒天就趕緊說我可不可用下電話,每次孫師傅都欣然同意。我不是每天都去,只有每週那個男子晚上在單位值班時,我才會找孫師傅聊天,然後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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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伴我度過了大半個暑假,我和孫師傅的友誼也日漸深厚起來。有時候知道我要過去,孫師傅會從家帶來老伴煮的老玉米給我吃。雖然孫師傅說話還是那麼不利索,但是我聽著一點都不彆扭,相反還很親切,有時候我還故意學他說話,逗得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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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的一個變故,讓我跟孫師傅剛剛建立起來的深厚感情夭折了。那是一個週四,孫師傅因為家裡有事,常年盯夜班的他換成了白班。我正好在大門口去買饅頭,看到警衛室裡的孫師傅,不想放棄一個打電話的機會,就撥打了出去。碰巧那個男子不在,我跟他同事打聽他的去向,他的同事說“他的孩子病了,他帶孩子去看病了。。。”我不知道怎麼結束通話的電話,也不知道怎麼抑制住我奪眶而出的淚水。一旁的孫師傅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在我哭的差不多的時候,遞給我一個熱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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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子後來發現異樣,我開學後去學校找我,在我的逼問下,竟毫無愧疚之意,說我只是一個窮學生,他沒騙我這,沒騙我那,唯獨他沒有提感情。我聽著他的辯解,知道我的愛情已是昨日黃花。從那以後,我再也沒給那個男子打過電話,孫師傅值班的警衛室也成了我最不願意踏進的地方。後來孫師傅由於年紀過高,被辭退了。不值班後他經常騎個三輪車出去買菜,每次看到我,離老遠就熱情的跟我打招呼,第一句話都是說:“小小小張,你你你...現在...怎麼...怎麼..樣啊?”每次都是因為我要趕時間,而他說話又慢,所以總共交談不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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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讀專升本,跟我一起上課的女孩,跟當年的那個男子是相同的機關,有一次我們聊起他來,我才知道,那位男子的岳父是本市一個位高權重的人物,那個男子的前途本就一片光明。我黯然神傷,真想問問,當年的我在他心裡到底算個啥?這幾年因為我有時會給本市的報社投稿,所以經常翻看報紙,有時候能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讀完新聞中的每一個字後,我就開始在那裡笑,有時候我仰著頭,因為我不想讓眼淚掉下來,有時我低著頭,因為我不想讓別人在我的笑容裡看出端倪。我發誓他當多大的官我都不會去找他,這是我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我也不會對誰說起他的名字,這算是我留給他最後的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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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很少在大院裡裡看到孫師傅了,媽說他的腿不好,不能騎三輪了,只有偶爾天氣特別好的時候才會出來。我早出晚歸自然是遇不到了。春節假期,我帶妮在院子裡玩時,路過孫師傅家樓下,本想上去拜個年,一想帶著妮不方便,怕孫師傅非得給妮壓歲錢,就沒上去。不想從此就再沒有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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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訃告上孫師傅的名字,我彷彿又聽到了那位善良老人跟我說:“小小小...張,你你你..現在...怎麼怎麼...樣啊?”我內疚到無法呼吸。這是個看似痴傻,而心如明鏡的老人啊,他未必看不穿我當年的小把戲,可他什麼也沒說,那麼謙和寬厚的對我,在我最傷心的時候,給我遞過一個擦臉的熱毛巾。而我為了一個曾經欺騙過我的男人念念不忘了這麼多年,卻沒有看望過一次真心待我的這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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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我的痛,無法用語言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