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要嫁徐良的時候,我孃家沒有一個人贊同。
不僅是因為我們兩家相距甚遠,更重要的是在網路滿天飛的年代,徐良家所在的村竟然連網路都還沒有普及。
徐良家雖然不是在深山老林裡,但四處圍繞的也是一些高低起伏的山。
而當年年幼的我很執拗,瞞著家人,揣著身份證和戶口本直奔徐良家。
在沒有孃家人的見證和祝福下,我直接與徐良扯了證。
和徐良領證的那刻,我踏著輕鬆的步伐與細雨為伍,步行了一個小時,才到離家最近的鎮上。
透過網咖裡的電腦,把我和徐良的結婚證發給了我哥江鵬。
江鵬在家裡的電腦上對我好言相勸,說是爸媽已經原諒了我的擅作主張,同意我嫁給徐良。
江鵬還跟我講,說爸媽心疼我和徐良沒有辦婚禮,所以他們想來徐良家看看,順便給我們補辦一場婚禮。
我在江鵬和爸媽的“好言相勸”裡,沒有跟徐良商量,徑直把徐良家的地址透過網路發給了遠在老家的江鵬。
離開網咖的時候,我還哼著小曲屁顛屁顛地再次步行回徐良家。
我以為幸福生活已經向我張開了雙臂,殊不知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在我還在家裡偷著樂的時候,江鵬帶著爸媽風風火火地找到徐良家。
那天,我剛從地裡摘了好些新鮮的蔬菜回來,老遠就聽見我媽的大嗓門:“徐良你給我滾出來,我告訴你,你這是拐賣,我可以去告你。”
我來不及深思,提著菜籃子快速往家奔去。剛到家門口,就看見我媽雙手叉腰,堵在了家門口。
我爸和江鵬像兩個門神各站在我媽兩旁,家門前還圍繞著一群看熱鬧的人兒。
我媽對著屋裡的婆婆繼續喊話:“快讓江紅出來見我,否則我就打電話報警。”
我撥開一群看熱鬧的人兒,來到我媽身後對她們說:“爸媽,你們幹嘛呢?”
我媽轉頭看到是我,二話不說拽著我就把我往村外拖去。我被我媽的這一舉動嚇到了。忙問江鵬怎麼回事?
江鵬沒有吭聲,反倒是我媽罵罵咧咧地說:
“江紅,我和你爸把你養這麼大,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嗎?不讓你嫁,你還偏偏偷著嫁,你就這麼恨嫁嗎?”
我把目光投向江鵬,質問他上次不是說爸媽同意了嗎?江鵬聳聳肩表示他也無奈。
被我媽一面往村外拽去,一面衝她喊:“生米已煮成熟飯,你不想承認都不行。”我故意用另一隻未被我媽拽著的手護著自己的肚皮。
我媽聽到我這麼說後,索性甩開我的手,兩眼撇到被我手護著的平平肚皮上。
我媽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再問你一次,跟不跟我們走。”
我斬釘截鐵地回我媽:“我要和我孩子他爸在一起。”
我媽知道我與徐良木已成舟,只能隨了我的意。
但她還是撂下一句話給我:“這老公是你自己要嫁的,這婆家也是你自己要待的,往後你要是遇見什麼苦什麼難的,與我們江家無關。”
然後我媽拽著我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徐良家。江鵬在離開之前,湊到我耳邊偷偷塞給我一句話:“往後遇到什麼事,儘量找哥,哥永遠在你身後。”
最後我雖然留在了徐良家裡,但因為爸媽的鬧騰,在交通不便,思想落後的地方,我成了村裡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也正因為這個,我在婆家的地位急劇下降。
而我並沒有懷孕,那只是我在情急之下對我媽撒的謊。
我知道,作為女兒,我的行為已經深深傷透爸媽的心,但在愛情面前,我把爸媽擺在了第二位,還是選擇了叛逆,遵從了自己的內心。
我望著爸媽的車子在我眼前慢慢地變小,直至消失,我才挪動身子往徐良家裡走去。
走到家門口,順手撿起因我媽拽我而被我丟棄在一旁的菜籃子。
剛把新鮮的蔬菜從菜籃子裡撿出,從門前的水井打了一盆冷水清洗蔬菜的時候,婆婆突然黑著臉,陰陽怪氣地對我說:“怎麼?沒跟你爸媽走?”
我強忍著內心的不悅,儘量擠出一個笑容,對婆婆說:“媽,我是徐良的媳婦,徐良在哪,哪裡就是我的家。”
婆婆冷哼了一聲再回我:“你媽都說了,徐良這是拐賣,是要被警察帶走的,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可別禍害了我們。我看你還是去收拾行李,興許能趕得上你媽她們的車子。”
看著圍在家門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鄰居,我知道我媽的鬧騰,已經在村裡掀起了一番風雲。
但既然我已經決定留下來,那我就要忍著閒言碎語親自掃除眼前的風雲。
我仍洗著盆中的蔬菜,對婆婆說:“媽,你放心,我和徐良是合法夫妻,沒有拐賣一說,警察也不會來咱家帶走徐良的。”
婆婆氣憤地用腳踢翻了臉盆,蔬菜也隨即散落一地,而臉盆被婆婆踢翻的那刻,盆中的水大部分濺落到我的臉上,還有一小部分灑落到門口的各個角落。
婆婆指著我罵:“滾,我家不要你這樣的媳婦。”
我不敢抬頭去看一群“看戲”的鄰居,因為我已經不確定我臉上滴落下來的是井水還是淚珠。
只是默默地撿起被婆婆踢落到一地的蔬菜,然後再去打了一盆乾淨的井水,把菜重新洗了一遍。
我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甭管臉上是井水還是淚珠,兩袖一擦,日子還是要往前過的。
傍晚我在廚房忙活著晚飯,徐良騎著剛買的二手摩托車從鎮上下班回來。我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鍋鏟跟徐良嘮兩句,他就被婆婆拽著進了屋裡。
我一邊顛簸著手中的鍋,一邊豎起耳朵想聽聽婆婆會跟徐良叨嘮著什麼。可惜手中的鍋鏟太鬧,距離太遠,我只能幹豎著耳朵瞎著急。
飯菜燒好後,我沒來得及卸下圍裙,就迎面碰上來廚房的徐良。看著他耷拉著一張臉,我猜想婆婆肯定把我爸媽來家裡的事情已經跟徐良描繪了一番。
晚飯過後,待我把一切都整理妥當,回到房裡想跟徐良解釋的時候。
他突然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江紅,按理說你嫁給我是委屈了你,但你爸媽今天的行為確實有點過分。”
我自知爸媽的行為有點過頭,所以只能跟徐良解釋,說是爸媽是因為擔憂著急我,別無他意的。
徐良嘟囔著回我:“那也不能這樣做啊。”
我跟徐良表示爸媽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了。而我並沒有告訴徐良,爸媽因為我執意嫁給他而留在這裡,已經對我的事不管不顧了。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起早做好一家人的早餐。等徐良飯後去上班的時候,我把稀飯端到了婆婆的床前。
而婆婆一聲不吭從我手上打翻了碗,滾燙的稀飯順著碗口滑到我的手背而後被我疼得摔落到地上。
婆婆看見我因燙著而低吼了一聲,她蹦地坐起,指責我笨手笨腳還細皮嫩肉的,要是經不起苦趕快收拾行李滾人。
我知道因為我讓徐良一家成了村裡人的笑話,婆婆對我自然心裡有恨,而這恨一時半會又消不了,所以只要婆婆對我發點火,能讓她洩憤,我也就覺得無所謂。
拿著掃帚打掃乾淨地上的米粒後,我才匆匆把手放到井水中浸泡,然後才找出燙傷藥水擦拭。
看著手中突兀的那一塊紅,我只能勸自己,路是自己選的,再苦再累,也只能忍著淚水,扛起委屈,繼續往前走。
日子就在婆婆的罵罵咧咧和我的隱忍淚水中一步接著一步艱難地前行。
那天,我剛從鎮上下了中班回來,騎著電瓶車從三三兩兩的無聊閒婦跟前經過。
我,再次激起她們血液裡沉睡的“嘮蟲”,她們也再次把我推向了風口浪尖,而後呵呵大笑。
在偏僻的山村裡,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些婦人口中的閒言碎語很快就傳到了婆婆的耳裡,而婆婆隨即把矛頭轉向了我。
我早已為自己壘起了銅牆鐵壁,至於婆婆的刀槍劍戟,對我無足輕重。
可是我越是忍讓,婆婆越是得寸進尺,她看我毫髮無傷,竟把矛頭對準了我的父母。說什麼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這丈夫是我自己要嫁的,這婆家也是我自己硬要留下來的,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而我在來時已經切斷了自己的後路,把父母丟棄在路的彼岸。
至於這條路上的所有荊棘與刀槍劍戟,哪怕我已遍體鱗傷,我也只能打碎牙齒和著血往肚子裡咽,忍著痛,扛著所有的委屈,硬著頭皮往前挪。因為我已沒有後路。
縱然我有銅牆鐵壁,但我還是有致命弱點的,那就是早已被我棄在身後的父母。
所以聽到婆婆把“髒水”潑到爸媽身上的時候,我真的忍無可忍了,第一次選擇了反擊,把炮火丟回婆婆。
我與婆婆的戰火一直延續到徐良下班回來。
以前不管我在婆婆那裡受了多大的委屈,徐良都會在私底下安慰我或是給我一個擁抱。
所以我天真地以為,這次徐良也會與我統一戰線,幫我一起懟婆婆的。
看著我與婆婆的唇槍舌戰,徐良二話不說直接衝到婆婆身前,把我推向一邊,指著我說:
“江紅,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那是我媽,你的婆婆,不管我媽怎麼對你,你都要忍著。”
是啊。她是徐良的媽,他們才是母子連心啊。就算我有銅牆鐵壁,亦或是遍體鱗傷,終究與他們格格不入,因為我始終是一個外人。
看著徐良與婆婆的氣勢,孤立無援的我只能奮起反抗,因為我已退無可退了。
我不知道我和徐良的矛盾是如何升級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徐良按到地上,一拳一拳地往我身上砸來的,還有婆婆的語言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剜著我的血肉,旁邊還站著一群看熱鬧不嫌累的鄰居。
但我卻感覺不到身上的疼與眾人嘲笑的目光,因為我的心早已在滴血,一滴一滴的,都快把我榨乾了。
我第一次後悔自己當初的執拗,想回頭看看來時的路,想看看父母是否還站在被我丟棄的彼岸忘我。
所以我拼勁全力推開打我的徐良,抓著車鑰匙,不顧眾人異樣的目光,忍著身上的淤青疼痛,倉皇地騎著電瓶車帶著自己往夜色的來路奔去。
以前我最怕黑了,因為黑給我的感覺是孤單寂寞的,是死氣沉沉的。但此刻的我,黑早已被我拋在腦後,因為我要找來時的路。
不知道自己騎著電瓶車在夜色裡走了多遠,只知道電瓶車沒電後,我崩潰地丟掉它,而後繼續把自己置身在來時的路上不停地向前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感覺到累了餓了渴了的時候,我才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拿出手機,還是哆嗦地把電話打給了我哥江鵬。
江鵬告訴我別慌別怕,他讓我到鎮上去找個旅館,好好洗洗睡一覺。而我在掛掉電話後,仍坐在地上,任夜色慢慢地向我襲來。
第二天下午,當江鵬開著車帶著爸媽來到我身旁的時候,我忘了之前的執拗,投身到我媽的懷裡,盡情哭了個夠。
坐在車裡,靠在我媽的懷裡,我很快就入夢了,這是從我切斷來路的那刻起,我睡得最安穩的覺。
在夢裡,沒有徐良的拳頭與婆婆的隻言片語,有的是我盡情地笑聲。
等我醒來,江鵬已經把車子停在了徐良的家門前。只見江鵬下了車,從後備箱裡拿出一根鐵棍,只要是徐良家的東西,他都砸個稀巴爛。
就連聞聲趕回來制止的徐良也難逃江鵬的鐵棍,任誰靠近勸說,江鵬都把鐵棍往他們跟前一指,那些膽小愛看熱鬧的人兒,只能捂著嘴退到一旁。
江鵬一通發洩過後,爸媽還逼著徐良與我離婚。在拿到離婚證的那刻,我感覺到身上前所未有的輕鬆。
再來回顧我與徐良的婚姻,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錯的不是爸媽到徐良家的鬧騰,而是我自己的任性妄為。
我一直認為婚姻只是兩個相愛的人兒簡單地結合,殊不知是兩個不同家庭的融入,是兩個不同風俗,不同生活理念的融和。
更錯的是,我為了留在徐良身邊,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勸說自己忍耐,甚至不惜與父母決裂。
婚姻中本該人人平等,不該有誰忍耐捨棄自己,委屈討好另一方的,那樣只能讓別人更瞧不起自己。
唯有自己腰桿挺直了,別人才不敢欺負低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