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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老人的老故事

成峰

小時候,因為媽媽常講老舅公的故事,不知不覺,老舅公在我心裡,成了一個圖騰,雖然我沒見過他,但他的故事,卻鏤刻進了我年幼的記憶之中,以至於常想去追逐老舅公的腳步,圓我一個英雄的夢想。

細算起來,老舅公應該是前清遺民,據說他曾參加過義和團,一手太極打得出神入化。媽媽說,舅公家的屋後有一個演武場,演武場上有個碾滾大的石球。那個石球,是老舅公專門用來練手用的。聽說那個石球在老舅公手中就像一個籃球一樣,常被他玩得滴溜溜直轉,碗口粗的柳樹,經不住他輕輕一碰。

媽媽是童養媳,我的老舅公並不是她孃家的舅家,而是我爸爸的舅家。之所以老舅公在媽媽口中,是一個令人嚮往的傳奇人物,那是因為,在那個血與火的年代,他護佑過了媽媽和爸爸的青年時代。

百年以前,我們的老家,正好處在陳部土匪勢力的範圍之內,陳部是一股燒殺搶掠,綁票勒索的土匪,經常跑到我們灣子裡禍害老百姓。為了躲避土匪,爺爺便把我爸我媽,長期寄養到了老舅公家裡。

老舅公的家離我們家並不遠,就在與我們一河之隔曼噶新臺。雖然曼嘎新臺與我們只有一河之隔,但生活在曼嘎新臺的人就像生活在天堂一樣,無論是陳部還是其他地方的土匪,從不涉足曼嘎新臺。據說,他們之所以不搶劫曼嘎新臺,那是因為曼嘎新臺有老舅公,惹惱了老舅公,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像碾死螞蟻一樣碾死他們。

從我記事時候起,老舅公,就是我驕傲的資本,奮進的楷模,每次跟人打架,只要打不贏,我就會搬出我的老舅公,把他們嚇一個半死。

但沒過多久,老舅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徹底坍塌了。

好像是七歲那年,我跟媽媽到老舅公家拜年。

那時正是十年動亂時期,老舅公已經不在了,家裡只有舅爹舅婆。他們住的房子又小又破,蘆梗篦子上的泥巴也沒有糊好,到處都是冷風,到處都是亮光。更令我驚訝的是,他們家的神龕上,還貼了一張“守法公約”。

我知道,這張“守法公約”是四類分子的“特權”,我們家就有過一張,這是“四類分子”的標籤。凡有這張標籤的人,都是低人一等的人。

舅爹舅婆沒有兒子,家裡就兩個老人,看見我,當然親熱得不得了。舅婆拿出家裡的花生、豌豆、一個勁兒往我兜裡塞,趕著要我多裝,彷彿裝的是別人家的東西。

那時候我很懂事,無論舅婆怎麼往我兜裡塞,我都不要。因為在那個年代,農村的物質極度匱乏,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一般家庭,能拿出半瓢粟米炒米,幾片麻葉,就不錯了,至於塞給你帶走,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更何況這些稀罕東西。

懷揣著夢想,我找遍了舅爹家的房前屋後,也沒找到老舅公的演武場,更沒有看到想象中的石球。舅爹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魁梧,看上去就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小老頭。

但是在吃飯的時候,卻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媽媽說,這是舅爹的養子高平。

我不知道舅爹為什麼要招高平來做養子?他的家就在前灣,抬腿就可回去。而且在他的身上,我根沒看到一個兒子的樣子,倒像個土匪。他一上到桌上,抓過酒瓶子,就為自己倒了滿滿一盅。

我不記得當時吃了些什麼,只知道舅爹裝酒的瓶子是個裝了“1059”農藥的大瓶子,裡面裝了大半瓶“代白酒”。高平先是一口一口地喝,接著一口就幹了,舅爹又給他倒了半盅,他又幹了。舅爹看事情不對,就把酒瓶藏了起來,這時候這傢伙就不幹了,開始叫罵打滾摔東西,罵舅爹地主惡霸,斷子絕孫。逼著舅爹給他倒酒,把桌子也掀了,還把舅婆推了一個趔趄。

但舅爹不急也不惱,實在看他不像樣了,才悄悄伸出一隻手,把他放翻了,灌了兩瓢涼水。

我問媽媽,舅爹為什麼要弄一個這樣的兒子?媽媽說,還不是因為高平他爸是隊裡的貧協主任,為了討好他,減輕他家負擔,才把他弄過來充門面的。哪知這小子根本沒有這德行,吃他的喝他的,還經常打他們。

我不知道老舅公的家是怎麼落魄成這個樣子的,他們不僅沒有兒子,還劃了個地主成分。

後退幾十年,老舅公可是曼嘎新臺富甲一方,叱吒風雲的人物,不知庇護多少人躲過了土匪的洗劫和蹂躪,可風水輪流轉,他的後人居然成了地主,變成了無產階級專政的物件。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人弄造化,幾十年彈指一揮間,媽媽也是九十五歲高齡的老人了,而老舅公一家,也早在歷史的長河中灰飛煙滅。關於老舅公家的點點滴滴,關於那些老去的故事,在媽媽口中,已經變成了斷斷續續,瀕臨枯絕的光斑。也許用不了多久,那記憶中的老屋,老故事,也會像媽媽的生命一樣,慢慢變成一幅幅黑白的畫面,慢慢枯萎,隨風消逝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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