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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十一月二十六是老伴的忌日,老伴去世已16年了。我給女兒打電話說:“今年天冷我不回老家了,你們也不用給你爸送紙了,回去了連口熱飯也吃不上,再說這一年三個節,你們燒的紙錢夠多的了,也不缺這一次。人死如燈滅,還不是活人盡心呢?”

我們的訂婚照

就在那天晚上,我夢見他了——家裡正在蓋房子,好多鄰居親戚都來幫忙。我一會兒燒水,一會兒拿煙給眾人,一會兒又忙著做飯。正忙得不可開交,生產隊長打電話叫我準備堵渠看電碼,下一家就挨著我澆地了。這不是火上澆油嗎?可玉米苗也旱了,該澆水了。這時門外人影一閃,進來一個人,此人是我最熟悉的人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細端詳了下,真的是他,是他爸回來了!他還是穿的我給他做的那身衣服,還是他平常的那個樣子,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一聲不吭地從口袋裡掏出煙,不緊不慢地吸著,臉上露出一種很無奈的表情。我心裡說,還是那個淡性子。於是,心裡的話連珠似地湧了出來:“你總算回來了,這麼長時間你去哪裡了?連個信也沒有,自己又不會做飯,咋過的呀?你餓嗎?餓了先吃點東西,馬上就挨著咱家澆地了!”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可他就是不搭腔,像個木偶似的不動也不吭,我心裡的火氣、怨氣“噌噌”地往上冒。眼前這個人,還是我最熟悉的他嗎?還是那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時刻關心我的人嗎?還是那個和我同甘共苦、風雨同舟的人嗎?一樁樁、一件件,像電影一樣浮現在我的面前:

我和老伴、小兒子的合影

他爸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性子淡,幹活慢;我性急。倆人因為生活瑣事免不了拌嘴,每次都是我話多,他說不過我,氣急了就摔東西,但從不打我。家裡的重活、髒活都是他扛著,每次拉麥子、玉米,還有繳公糧,都是他拉小平車,我在後面推。繳完公糧回來一路下坡,他讓我坐車上,他拉著。曾記得有一次黑夜澆地,我去巡渠,一不小心滑進渠裡,弄溼了衣服,他怕我著涼,脫了外衣給我披上。濃濃的汗味、煙味、男人味,滋潤著我的心田。

無論是盛夏還是寒冬,我們總是相隨相伴,一起上地,一起回家做飯,一人燒火、一人擀麵。為了兒女們,我們努力賺錢,大兒子成家了,女兒出嫁了,小兒子還沒結婚。他說:“咱們還要賺錢,給小兒子攢點,一塊、十塊、百塊,攢夠500元就存起來,不動它。”農閒時節,他就找活,往四輪拖拉機上裝土,一車20元,一車土也得三四個立方,他掄起大簸箕銑,一銑一銑,累得胳膊都疼得抬不起來,也50多歲的人了。裝了幾天,終於領了兩張百元大鈔!他回家後,我胃疼,一個楞頭青小夥子說:“嬸子是不是和我媽一樣,得了胃癌,我媽胃疼做了胃鏡,是胃癌,只好手術……”他爸聽後臉都白了,馬上叫我去檢查。我說:“沒事,你先吃飯。”倔犟的他連飯也不吃,也不願耽誤兒女們上班,騎上腳踏車,帶著我就去醫院做胃鏡。檢查了,醫生說沒事,只是胃炎。我埋怨他說:“我說沒事,你偏來,你辛苦賺的錢白花了!”他說:“那咋能白花?檢查了我就心安了,錢花了還可以再掙嘛!”可他自己心小的,吸菸吸一毛錢一盒的。孩子們給他買好煙,他到代銷店換成便宜的。他感冒了捨不得幾塊錢藥錢,自己到田裡找點野荊芥熬點水喝……

可眼前這個人,莫非他外邊有人了?我只顧想,一晃神兒不見人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了!“咚”的一聲,我彷彿掉進了萬丈深淵……身子一抖,驚醒了,原來是在做夢。

夢醒後,我怎麼也睡不著了。我心想,難道人死後還真的有靈魂?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回想起他去世的前三天,兒子叫我去家照看孫子,我叫他同去,他死活不肯去,說是“家裡只要有饃就行”。我走時,把家裡的零錢給他留點,自己拿了點。我說:“你剛拔了牙,買點豆腐、涼粉之類的吃。”誰知他突然間患心梗去世後,口袋裡的錢分文沒動,更沒花兒女一分錢,連給孩子們一次盡孝的機會都不給。我總是反覆地想,難道他就沒有一點預兆嗎?電話就在他身邊,為啥連個電話都不打?我的那個傻老伴兒喲!

外孫過生日時,我和老伴、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外孫合影

唉!他爸就是這樣一個人,總是為別人著想,唯獨沒有他自己,孩子們上學要多少給多少。可自己病了,連幾塊錢的感冒藥都不捨得買,自己到地裡找點野荊芥熬點水喝喝就了啦!鄰居家有紅白事,他默默無聞、踏踏實實地堅持到底,有的年輕人煙一領、飯一吃走了。別人問他:“人家都走了,你咋不走?”他說:“我走了,你們抬棺材回來,誰給你們端飯?給別人幫忙就是給自己幫忙。”他59歲上走了,在他的葬禮上,眾口一詞地說:“好人啊好人,唉,好人不長壽!”我想,如果他爸活在現在,國家免費給我們老年人檢查身體,早點預防,也不至於他突然間發心梗而亡,他真命苦呀!

作者簡介

李秀貞,生於1949年,山西運城絳縣峪南村人,農民,高小畢業。喜愛讀書,曾在《山裡紅》等雜誌發表過幾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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