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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佈滿鮮花和氣球的房間,閃亮的散發著人民幣光澤的鑽戒,帥氣的男人正在跪地求婚,漂亮的女孩驚喜中帶著感動的表情被一一定格……一切都像偶像劇裡的橋段。

想了半天,還是刪了,最後,她只在影片下面點了個贊。

這時旁邊的老朱把手搭上了她的腰,不安份地動起來。

祈豔一把甩開對方的鹹豬手,翻身下床去了客房,留下不明真相的老朱輕聲嘀咕了一句:神經病。

祈豔和程莎莎是多年閨蜜。兩人高中時曾在同一個老師那兒學過美術,後來得知兩家只隔一條馬路,兩個姑娘上下學便約著一起走。

祈豔爸媽重男輕女,所有好吃的好用的都先讓著弟弟,祈豔在家裡是歧視鏈的最低端,連她家的小狗都比她地位高。

程莎莎爸爸事業倒挺成功,但他在外面有個情人,她的媽媽知道後又不願意離婚,於是等丈夫回來了就跟他大吵大鬧,不回來的時候就在家裡摔摔打打。她一心只顧著宣洩自己的情緒,卻完全忽略了已經長大了的女兒。

兩個在各自家庭不怎麼受待見的女孩,就此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們倆學習成績都不怎麼樣,高考時,都只勉強上了個三流大學,畢業後各自在一個小單位可有可無地混著。

被生活磨礪的她們,理想也驚人地相似,找個有錢男人,輕輕鬆鬆過一生。

她們每天下班後聚在一起,逛街聊天,嘰嘰咕咕八卦單位裡的老女人們多麼無趣:整天嘴裡說的不是孩子就是老公,衣服都是幾年前的款式,頭髮隨便一個馬尾好幾年都不用動。還有她們各自的媽媽,一輩子連三百塊錢的羊毛衫都捨不得穿,祈豔的媽更是一瓶大寶用多年,聽到祈豔說一套臘梅大幾千,還嘖嘖感嘆:一棵樹有那麼貴?

她們嘲笑著包括她們媽媽在內的中年老女人,發誓以後決不走她們的老路。

祈豔想找個有錢人,是因為她從小沒被滿足,她希望有一天,自己想要什麼就能買什麼,而不是跟在弟弟屁股後面撿他不要的東西。

程莎莎呢,她說的是:沒錢的男人照樣會變心。就像我爸,我媽嫁給她的時候他還在滿街發傳單,可一發達,轉眼不是還要甩了她?說起來,窮男人才更可怕。

2

那時,22歲的程莎莎高挑漂亮,像一株剛剛盛開的玫瑰,她身後的追求者排成了排。其中一個叫許笑宇的男孩格外痴情。他給莎莎送花送禮品,每天都在她單位門口等著接她。

程莎莎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和他不鹹不淡地處著。她接受她的禮物,和他一起逛街吃飯時也經常帶著祈豔。

許笑宇是個有些靦腆害羞的男孩,戴一副黑框眼鏡,笑起來有些呆萌,一看就特別暖。祈豔在暗暗豔羨的同時,也問程莎莎:許笑宇真的挺不錯,看他對你們那麼好,你是真心的還是隻想耍耍人家?

程莎莎不置可否地說:他是挺好,但對我來說,還不夠。我想要的是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半年後,程莎莎遇到了另一個做生意的男人老儲。

老儲一上來就是大手筆,他給程莎莎買了一輛白色寶馬,又帶她出去歐洲旅遊了一圈,當許笑宇興高彩烈地帶著鮮花去找剛從歐洲回來的程莎莎時,卻親眼看到他心愛的女孩在寶馬車裡和另一個男人親熱。

許笑宇是家中獨子,家境雖然不是特別優越,但卻被父母保護得特別好,他的感情世界非黑即白,單純得要命。對他來說,程莎莎便是他的初戀,是他的一切。這一幕讓他的世界觀徹底崩塌。

他扔掉手中的鮮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當天晚上,便服了過量安眠藥自殺了。

許笑宇的媽媽找上門來時,對此事渾不知情的程莎莎還在睡覺。

獨子的離世給了女人以巨大打擊,她狠命地錘著門,眼淚和著含糊不清的沙啞罵聲如鋸子一樣鑽入耳朵:你這個臭女人,你玩弄感情,害死了我兒子,你還我兒子命來。我的兒啊……

她撲上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把程莎莎掀翻在地,瘦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力量,她騎在程莎莎身上,狠狠地給了她兩耳光。

祈豔和周圍的人拼命把她拉開,女人嘶啞著叫了一聲:兒啊。便暈了過去。

周圍的人一片混亂,程莎莎狼狽地站起來,趁機從人群中擠了出去,迅速逃跑了。

3

找不到程莎莎,許笑宇爸媽又鬧了一陣後,便偃旗息鼓了。後來祈豔聽說,許笑宇的爸媽因為怕睹物思人,不想在這個傷心地久留,便提前退休回東北老家了。

之後,程莎莎和老儲一起去了青島。老儲是個生意人,準備在青島開拓他的事業。

臨走的時候,程莎莎特意請祈豔吃了頓飯,她說:我真不是故意要害許笑宇的,開始的時候我都跟他說清了,我倆不可能。可他說他不在乎。她像是在為自己辯護,又像是在懊惱:我得出去躲一陣,否則他媽可能會殺了我。

她說,老儲老家有個老婆,但是他從不回去,倆人形同虛設。老諸說過個一年半載的他就娶我。

祈豔說:那你還是小心點,有錢人心眼可比咱多。

程莎莎笑著說:姐也不是吃素的。

程莎莎一走就是三年多。

再加上那時祈豔也談了戀愛,她剛開始找了個城中村的拆二代,家裡拆遷後分了六套房。男人很胖,上到二樓就喘得像風箱。本來祈豔看在錢的份上想忍著,但男人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還沒結婚就把自己當成大爺來使喚祈豔,喝口水都要祈豔給他端到嘴邊。

祈豔實在忍不了,就分了手。

後來,她遇到了老朱。老朱雖然姓朱,但人長得還挺周正,他離了婚,比祈豔大七歲。

老朱是做勞務市場的,專門給各大工廠招人。祈豔剛開始沒看上老朱,但老朱嬉皮笑臉,死纏爛打,再加上那時祈豔的媽天天催婚,讓她趕緊結婚好給她弟弟騰地方。

老朱說:你不是喜歡錢嗎?我有房子還有存款,一個月給你一萬,你看行不行?

祈豔也就嫁了。

婚後祈豔過得也還挺滋潤,她不用上班,老朱養著她。但她總是看老朱不順眼,覺得自己嫁虧了。

就在這個時候,程莎莎回來了。

4

三年多時間不算很長,但祈豔還是在程莎莎的眼睛裡看到了些滄桑。程莎莎不願多講她在青島的事,只說她和老儲分手了,她自己在青島舉目無親,也吃不慣海鮮。思來想去,還是回來了。

回來後的程莎莎開始改頭換面。她把以前的短髮留長,無論春夏秋冬都穿著長裙子,她笑起來溫婉馴良,之前的鋒芒全都被隱藏。她沒有再去上班,而是在一個高檔社群裡租了一套三室的房子,改裝成畫室,專門教孩子們畫畫。她戴著佈滿油彩的圍裙,頭髮隨意一紮,不施脂粉的樣子特別家常。

程莎莎的現任男友小良就是被她的這個樣子迷住的。小良七歲的外甥女在她這兒學畫畫,他姐姐忙的時候就讓他接送一下孩子。他看著被一群小不點包圍著的程老師,不慌不忙地糾正著小傢伙們拿筆的姿勢,誇獎著他們顏色用的漂亮。

她彎下腰來,額前的碎髮擋住她的半邊臉,溫暖嫻靜,就像牆壁上掛著的仕女圖。

小良是個外科醫生,家境優渥,前途不可限量,他喜歡上了這樣的程莎莎。

半年後,精心準備好的他正式向程莎莎求婚。

程莎莎就這樣搖身一變,變成宜室宜家的好女人,她過去的放浪全都一筆勾銷,被她扔在深不見底的歲月深處。

祈豔的心裡酸的不行,同樣是女人,可程莎莎命就是好,總有前赴後繼的優秀男人圍著她,像蝴蝶繞著花朵。她呢,找來找去,找的卻總是像老朱這樣粗俗的男人。

程莎莎和小良請祈豔吃飯,小良說:聽莎莎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以後一定要在莎莎面前多替我說說好話啊。他的笑容溫暖和旭,他說,聽莎莎說她媽很早就和她爸離婚了,她媽身體不好,她小小年紀就要擔當起照顧她媽責任,真是不容易啊。

她從小良嘴裡,知道程莎莎晚上十二點前一定要回家,她不愛吃辣的,最喜歡張愛玲的書。祈豔聽著,她覺得她和小良眼中的程莎莎肯定不是一個人。她曾經和程莎莎流連於各種夜店,不到凌晨決不回家,程莎莎最喜歡吃辣,而且是那種變態辣,程莎莎從不看書。

可是,她看著程莎莎裝腔作勢在一旁含羞帶笑的樣子,還是附和著一直點頭。

回到家,她給程莎莎發簡訊:你那兒有張愛玲的書沒?借我看看。程莎莎回了她一句:還真有。

她接著說: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男人,你可別把我的事攪黃了。

祈豔覺得,自己的道行在程莎莎面前,真的是太低了,程莎莎不但成功洗白了自己,還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楚楚可憐自強不息的女人。她永遠都知道男人需要的是什麼,怪不得小良對她那麼迷戀。

5

程莎莎和小良的婚禮盛大豪華,兩人郎才女貌,一對壁人。

婚禮上,當司儀問出:新娘,無論新郎順境或逆境、富貴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歡樂或憂愁,你都永遠愛他,珍惜且尊重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嗎?

程莎莎堅定地回答:是。

祈豔看著身披白色婚紗的程莎莎,她的臉即使在濃妝下,也依然清新淡雅,如同畫卷。

婚後,祈豔和程莎莎來往慢慢減少了。程莎莎總是很忙,要照看畫室,還要跟小良一起出去應酬朋友,旅遊,可祈豔覺得,程莎莎分明是在刻意地疏遠自己。他們一直沒要孩子,後來去孤兒院領養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嬰,聽說兩人感情一直很好,夫唱婦隨,令人羨慕。

曾經,出於嫉妒,出於不甘,有很多次祈豔都想把程莎莎的過去告訴小良,然後問他:這樣的程莎莎,你還會誓死愛她嗎?可最終,她還是沒有去做。因為那時的祈豔已經知道程莎莎和老儲故事的後續。

在青島的三年多時間裡,程莎莎為老儲懷過兩次孩子,最後一次宮外孕,大出血差點要了她的命,她切除了一側輸卵管,而且,沒有切除的那一側黏連得很厲害,醫生說,她自然懷孕的機率幾乎為零。

程莎莎住院的時候,老儲老婆找到了她,她噗通一聲朝程莎莎跪下,妹子,老儲要跟我離婚,我跟了他大半輩子了,離了他,我活不了。要是你願意,我們倆一起伺候他。

程莎莎本來做好了和老儲老婆爭鬥的準備,可對方突然來軟的,讓她一時無法接招。一下子,她對這段感情頓覺興味索然。老儲真的愛她嗎?不,他愛的是她的青春和美貌。而且和她同居期間,他還有另外的小情人。她愛老儲嗎?不,她愛的也只是他的錢。既如此,她又何必打碎另一個女人的幸福呢?

她對老儲老婆說:你走吧,出了院我就回家,以後不會再跟老儲有任何聯絡。

老儲的老婆半信半疑地走了。程莎莎出院後,安安穩穩地坐了個小月子,然後趁著老儲有一次出差,拿著他這些年送給她的六十萬塊錢,留了個分手的紙條,自己一人坐火車回到了老家。

程莎莎說:豔,我真的累了。現在,我只想和小良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即使為他改變一切,我也不在乎。當然,我也跟他說了,我不能生,我給了他選擇的權利,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我。

那一刻,祈豔望著程莎莎,五味雜陳。難道就因為年少時的錯事,她就不配再得到幸福了嗎?她就要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嗎?她已經受到了命運的懲罰,她又何必去幹涉那麼多呢?

6

兩年後,老朱破產了,他的合夥人捲走了他們的大部分錢款,跑到了南方,幾乎要從零開始,他忐忑地說:老婆,以後我每個月不能給你錢了,我現在是一個窮光蛋了。

他以為,祈豔一定會跟他鬧,跟他離婚。可讓老朱沒想到的是,祈豔居然那麼平靜地說:大不了重新開始唄。

她去保險公司找了份賣保險的工作,研究政策,見人就給別人講教育險重疾險。有一次,她忽然發現,她已經好久沒買過新衣服,也好久沒去做過頭髮了。她變成了她少女時代無比唾棄的中年女人。

可是,她和老朱過得踏踏實實,她居然並沒有覺得少了點什麼。

中元節的時候,她去到西郊的墓地,許笑宇的墓地被整理得乾乾淨淨,一束百合靜靜綻放。她把買來香燭紙馬,一一燒給他,許笑宇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二十三歲。他在照片裡,笑得羞澀靦腆,是她心裡永遠的少年郎。

那一年,當程莎莎把許笑宇帶到她面前,她一眼便愛上他,可他眼中卻只有一個程莎莎。

她替他不值,當年程莎莎和老儲在一起的訊息,是她故意把訊息透露給許笑宇的,她原本只想讓他和程莎莎分手,然後就能看到站在不遠處一直等著他的自己,卻沒有想到,少年用情如此之深,以至受不了這打擊而選擇了輕生。

這些年,她無時不活在愧疚裡,如果說程莎莎是殺害許笑宇的劊子手,那麼,是她祈豔把刀子遞給了她。

她坐在墓前,靜靜待了一會,看灰煙慢慢消散在空中,最後她彎腰向照片上許笑宇鞠了一躬,便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程莎莎的簡訊:我看到你了。

她回答說:讓我們都重新開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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