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生女”這個名頭,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裡,是一個驕傲的存在,這意味著,我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寶貝,我不用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這種生物去爭雪糕爭玩具,更不用因為爸爸媽媽偏心哪一個而不平衡,因為,爸爸媽媽是我一個人的,家裡的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我一個人的。
當然,我並不是自私到因為自私就不肯讓爸爸媽媽再有個孩子,他們選擇只要我一個,有當時政策的原因,有身體的原因,更因為他們是那麼愛我,他們並不因為我不是男孩就遺憾,而是他們有我一個就很滿足。媽媽曾經有些抱歉地跟爸爸說:“等閨女長大了嫁人了,可就剩下咱們倆老東西了。”爸爸哈哈笑:“那我跟你自駕游去,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我就是在這樣輕鬆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長成了一個沒心沒肺的傻大姐。
雖然爸爸媽媽都是老師,我卻自小成績一般,只勉強考了個二類本科,女承父業,選了個師範學校。齊明是我在學校的老鄉會上認識的,長得文質彬彬,比我大一屆,像一個大哥哥一樣,關照著初入大學的我。後來,就成了我的男朋友。我大三的時候,齊明畢業,回我們老家,成了一名鄉村教師,對於這一點,他不是很滿意,他的願望,是至少要在縣城就業的,不過,這幾年,當老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成為公立學校的正式老師必須透過考試,而我們縣城那邊要求,新進老師必須先到鄉鎮學校教學滿三年才考慮調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再不滿意,他還是去了鄉鎮。大四畢業,我也成了一名鄉村教師,比他幸運的是,我所在我鄉鎮緊挨著城區,我基本不用住宿舍,可以每天回家。
工作落實了,爸爸媽媽便開始操心起我跟齊明的婚事了。齊明家是農村的,他父親在工廠打工,母親是家庭婦女,在縣城買房子就比較困難。訂婚的時候,我爸爸媽媽說,就是個形式,不必鋪張,兩方家長坐在一起吃個飯,順便把結婚的事聊一聊,於是我們兩家六口人就坐在了一起。齊明媽媽不怎麼說話,齊明爸爸倒是比較健談,主動說起買房子的事。他說他能力有限,幫不上多大忙,委屈孩子了。我爸趕緊表明態度,沒事沒事,年輕人就得自立自強,自己買房子,暫時買不了也沒事,先租著也行。齊明爸爸又說,聽說房價一天比一天高,就怕他一個老師掙那點錢還不夠漲價的。我當時心裡莫名一動,看見我爸的臉僵了一下,連忙說:“要不我們買個小點的二手房,你說行吧?”我看向齊明,齊明笑笑,略點了下頭,我鬆了一口氣,我想,我當時是太喜歡他了,太想著維護他和他爸爸媽媽的自尊了,我沒意識到他爸爸那些話隱藏的意圖,我只擔心他們因為買不起房子愧疚。
雖然訂婚沒有大操大辦,但是我家這邊親戚知道了,便有不少紅包送到爸爸媽媽這邊來,爸爸媽媽全部整理好,又添了一些,給了我十萬塊。按說十萬塊不算多,不過,因為從小我什麼都不缺,很少有花錢的機會,我這也算是頭一次拿到這麼多錢,我問爸爸:“給我這麼多錢幹嘛?”爸爸扭頭看電視沒搭理我,媽媽笑了:“你這傻孩子,你不是訂婚了?下一步就結婚了,我和你爸看齊明家有點困難,你們不是要買個二手房嗎?你們看的那個房子五六十萬,首付得有個二十萬吧,你跟齊明一人一半吧,也給齊明減輕點負擔。”“哦,那行。”我傻呵呵就把卡放進了錢包裡。正要換鞋子去找齊明,爸爸說話了:“我跟你媽看中了一套房子,打算給你買下來。”“哎?”我尖叫一聲:“哇塞,爸爸,大手筆啊,這是給我的嫁妝?”爸爸白我一眼,又扭頭看電視去了。還是媽媽拉著我的手,把我拉進自己的房間:“妞妞,你能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來,又跟爸爸媽媽一樣當了老師,爸爸媽媽很是高興,原來怕你不一定能回家鄉,這些年跟你爸攢點錢也沒做別的,就等著給你當嫁妝的,你回來了,我們就想著給你買個房子吧。不過,你得知道,這是給你自己的,不是給你和齊明兩人的,雖然你們結婚後夫妻一體,但是這是你的婚前財產,不能混為一談。”這個我是知道的,我雖然有點天真,但是無聊的時候也看了不少關於鳳凰男啥的奇葩新聞,多少懂一點。
週末齊明說學校有活動不回城了,我閒來無事,開著爸爸新給買的白色小polo去找齊明,給他看看車,順便把那十萬塊錢給他。他住的宿舍是學校的平房,一個院子裡面四間平房,每間裡面住著兩個人,院子裡靜悄悄的,我有些奇怪,走向齊明住的房間。還沒到門口,我聽到了齊明爸爸的聲音,我停住了腳步,那一刻,我不知道怎麼了,莫名其妙就停下了。齊明爸爸的聲音很有穿透性:“你不是說小章(我)爸爸媽媽都是老師,就她一個獨生女,條件應該不錯,你們結婚不會不出錢嗎?我怎麼看這狀態不像有出錢的意思?你沒跟想小章說嗎?她爸爸媽媽就她一個女兒,以後不得靠你這閨女婿伺候?買房子他家不出錢?”齊明的聲音比較淡定:“你急什麼?現在還沒結婚呢,說這些小章沒什麼,她爸爸媽媽不會多想嗎?”齊明爸爸的聲音帶著怒氣:“不就是這麼回事?他一個絕戶,就一個閨女,以後什麼不都是你的,早點晚點有什麼關係?結婚怎麼能不買房子?買什麼二手房?叫我回去怎麼跟親戚朋友說?叫我老臉往哪裡放?”齊明聲音一點不受他父親影響,很冷靜:“是你太著急了,你往外說什麼,你都知道早晚都是我的了,晚點怎麼了?咱家這個情況小章爸爸一清二楚,他都說了租房子也行,等真結婚了,他還真能讓我們租房子?我倒是擔心他在結婚之前就給小章買了房子,那就成小章的婚前財產了,最好是等我們領證之後,他看不過去我們住的房子不好,給我們買一套新的,那不是更好?”
我渾身冰涼。回家沒有發生交通事故是我命大。我把卡還給爸爸,爸爸嚇了一跳,我把手機開啟,齊明和他爸爸的聲音清清楚楚,我足足錄了半個多小時,把父子倆的對話錄得清清楚楚。爸爸氣得臉色鐵青,媽媽抱著我流眼淚。
我退婚了,齊明給我打電話發信息跑來找我拼命解釋,我把錄音給他聽,他臉色詭異,沉默了一會,居然還有臉開口:“我爸雖然話說得有點難聽,可是事實不就是這麼回事?你家就你一個女孩,將來所有一切不都是你的?我們結婚,不是我一個人過日子,是我們兩個人過日子,你家裡多出一點錢,我們吃得好一點住得好一點,你爸爸媽媽不是更放心?”我看著這個男人,心想我到底是眼瞎都什麼地步,跟他在一起四年,竟然感覺這麼陌生:“你的意思我爸爸媽媽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我跟你的,我跟你的就是你的,所以我爸爸媽媽的就是你的?你條件不好,買不起房子,為了讓我過得好一點,我爸爸媽媽就應該給你買房子?”他有些尷尬:“話不要說得這麼難聽,但是你想想,你爸爸媽媽沒有別的孩子,他們的錢不是你的還是誰的?早給你晚給你還不都是給你,為什麼不能早點給你好讓我們過得舒適一點?反正將來他們不能叫你給摔盆子(我們這邊辦喪事的一個禮儀環節,一般都是由死者的兒子負責,沒有兒子便需要閨女婿代替),還不是指著我?”我給了他一巴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等我走出那段情傷,能夠跟爸爸媽媽將這件事像講故事一樣講出來的時候,我慨嘆:“媽媽,我竟然不是傻白甜,我一直以為被你們寵廢了,當時聽到他們父子對話,我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哭不是鬧,是拿出手機來錄音,我竟然還有閒工夫把鈴聲調成了靜音,怕萬一有電話來了被他們發現我就站在門外面。”媽媽拍拍我的手,無聲安慰,爸爸倒是欣慰:“還行,以後再找男朋友,可得長心,爸爸媽媽不會指著你跟你老公養老,只希望你能找個真心對你好的。”我嘆氣,老氣橫秋:“我覺得我老了,不適合談戀愛了,要不爸爸你看中誰,就給我提溜來結婚吧,我對自己沒信心。”爸爸白我一眼,笑了。
我想,是我足夠幸運,才讓我與齊明這種處心積慮“吃絕戶”的男人擦肩而過,否則,我可以想象,以後,我,我的爸爸媽媽,將會作出多少讓步,生出多少悲哀。